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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國念書時,我發覺亞洲學生一開始大都不太能夠料理自己的三餐。大部分人留學之初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依賴超市內的「即食食物」(ready-made food),就像台灣便利商店的便當,只要按下微波鍵即可食用。
對消費者而言,一切都準備得好好的,快速、方便,不必親自去採買食材、不必研究比例、不需要知道火候或時間。
但,教育可以這樣嗎?

我們正在走向「即食教育」?

一位在中學任教的朋友,曾在社群軟體貼出一段令人傻眼的學生日常觀察。某次營養午餐的水果是香蕉,朋友觀察到一位學生拿到香蕉,卻很困惑,不知道怎麼吃。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從小都是媽媽把香蕉剝好、切好拿到面前,拿到一整根香蕉,他不知道怎麼辦。
朋友強調,這不是個案,她任教20年以來,發現這樣的孩子愈來愈多!
回到台灣這十年,我觀察台灣的教育(包含家庭與學校),大多很類似「即食食物」的樣態,我們給孩子/學生許多的「愛與關懷」,幫孩子/學生打理好一切,讓她/他們只要盡情享用即可。「即食教育」(ready-made education)一詞能夠很貼切的說明部分學生的教育成長過程,以及目前呈現出來的狀態與「效果」。
有學生開學第一週不能來,Email給我,簡單寫了兩句說明原因,接著第三句寫道:「再請老師把第一週講授的內容寄給我!」我忍不住心想:「我應該不是你的秘書吧!」
也曾經到中學看望大學剛畢業、正在學校實習的學生。除了之前有關交通的諮詢,都是我問一句她才答一句,甚至教學演示後還寄訊息問我「如果老師有空可以把你給我的建議弄成一個檔案給我嗎?我來不及抄完整。」我沒有回覆,她又再問了一遍:「請老師如果有空把給我的建議弄成檔案給我可以嗎?」
我依然沒有回覆。我心裡想的是,這是妳自己的工作吧!我不是你的助理啊!

我們是否為孩子、為學生做太多了?

我想,「即食教育」也可能來自補習班的遺毒。補習班幫學生把講義全都整理好,讓學生只要用最快的方式打包進腦袋就好。學生不需要知道如何導公式、不需要知道思考過程如何推演。這樣的遺毒於是影響到學生評價學校教師的教學,例如會認為學校的小組討論很「浪費時間」、「學生自主討論的部分過多」、「學校活動沒意義」等。曾有學生在教學評量上寫著「希望老師可以增加多點講述法,而不是無限循環地將問題拋給學生」。我回答:
我想「拋問題」是訓練思考的開始。你們已經太習慣「被給答案」,特別是「標準答案」;但很抱歉,在真實社會裡面,甚至在理論的討論思辯中,沒有「標準答案」,只有更多的「問題」。這也是在大學裡面要學的……小組不是「討論」而已,更多的是「分享」與「澄清」。透過敘說,可讓問題更加清楚。

現在學生需要的,反而是「匱乏」與「空白」

兩年前我開的休閒教育課程,特別實驗性的在期末報告分享的前一週安排「空白課」,提醒學生在生活中需要的適當留白,但我也請學生在期末作業說明,自己在這空白做了什麼或不做什麼,並思考「空白」帶來的意義。
當我們隨時被餵養得很飽足的時候,再美味的食物,也食之無味。對於不虞匱乏的數位原住民而言,「匱乏」反而會激起學習的強大內在動機。再者,數位原住民習於立即性回應、習於「滿滿的」、「充實的」課程或行程,如何讓自己安靜、如何安頓自己,如何安於「空白」,成為許多年輕學子懸缺的能力。
有些大學新鮮人甫進入大學,會產生莫名的空虛感,這正與「即食教育」息息相關。從小以來,她/他們的行程都「被安排」得好好的、滿滿的,一旦空出這麼多時間,他/她反而慌了。這些都是「即食教育」的後遺症。
因此,進到大學前,必須先解毒──解「即食教育」之毒。至於如何解,也是大學新鮮人進到大學殿堂之前的「補救教學」。首先要打破中學以前著重背誦的學習模式,開始學習理解與連結,連結到自身、周遭與社會,並與自己對話;更要學習如何成為一位批判性的讀者(critical reader),不對教科書照單全收。同時,也開始學習如何聽別人講話,這是小組討論或團隊作業很重要的意義。透過討論,產生不同的理解,過程中看到每個人經驗的侷限性。
實作、行動,是我幫學生解毒的重要手段。行動過程中,學生要嘗試自己去找資料、尋找方法解決問題;遇到任何難以解決的困難,可與老師會面討論。過程中也將安排「專題工作坊」,讓同學將疑惑帶回到教室,進行議題與解決策略研討。課程結束前進行整體課程之檢討與反思。這是個由外而內的學習過程!有學生寫道:
我覺得咖啡館的形式非常好玩、收獲也滿滿,一開始我以為只是把教室這個場域轉換到另一個沒有桌椅、講台的開放式空間而已,所以報告人和聽者的關係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但事實證明我大錯特錯啊!過程中,大家更像是在互相分享故事,而不是單方面的制式化報告念稿,而聽者給予的反應也很能激發報告者的熱情。在Q&A和回饋時,聽者提出的問題和意見大多都很有趣,甚至有些評論還能實質幫助報告組別修改他們的缺漏,畢竟旁觀者清,有些盲點是身在局中的報告組無法看見的。
明顯的,絕大部分學生喜歡這種透過同儕學習、高度思考、行動與操作性的課程設計,這種具某種程度的挑戰性,也是學生成就感與學習的動力。由於台灣學生往往不習慣在眾人面前問問題,小組討論成為非常關鍵的課程設計,在小組中讓學生談出來,一旦話匣子一開,班級氛圍也就熱起來,利於之後的綜合討論與思辯。就如bell hooks 所言:「對話」成為了跨越邊界的開始。
大學新鮮人的「補救教學」有其必要,但我們期待新課綱實施後的某一天,學生在進入大學前已然具備這些能力,大學教授就不必花太多時間在這些「補救教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