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0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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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家庭的美麗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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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家庭的美麗與哀愁
圖片來源:孫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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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家庭的美麗與哀愁

作者:李雪莉  天下雜誌587期
台灣已出現超過百萬的留守家庭。隨著工作遷徙,他/她們的另一半必須西進、南進打拚。外出的人很辛苦,留下來的他/她們也不容易,經常得孤單地撐起一個家庭。區域移動成為台灣工作者的新常態,該如何面對上一代的照顧、下一代的教養、親密關係的維繫?
15年前結婚的時候,鄧惠升沒想過,她與先生有一半的時間將是遠距分離。
她是個出版社的業務主管,總帶著笑容和溫暖,有兩個甜美的女兒。38歲的她,正是最美最成熟的年紀,卻是不折不扣的「留守妻子」。
鄧惠升的先生王順政,西進中國創業7年,她一人擔起自家與夫家的照顧。頭3年,先生的創業看不到成果,甚至負債,她只能拚命工作,確保家庭的經濟安全。像在逃避著一只擴大的黑洞,怕婚姻就這麼被吞噬得無影無蹤,也曾閃過離婚的念頭。
自嘲是「配偶長期在外」的「外配」,鄧惠升道出許多留守妻子的焦慮,「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這種生活會持續幾年?」
5年前,華興中學的老師也不會想到,在全球化競賽的拉扯下,學校會成為無數留守家庭不可或缺的教養伙伴。
夜晚9點,陽明山上星光熠熠,這裡是台北市唯一提供男生住宿的華興中學。稚嫩臉龐搭著突出的喉結、變化的聲線,還是13、15歲的年紀,孩子動手用洗衣板刷洗衣物,毫不馬虎。臉盆上掛著風乾的淡藍色毛巾,擺放整齊。
5百多名住宿生裡,有50位左右,10分之1的孩子,他們的父或母長駐中國、越南等東協國家。父或母不在身旁的孩子,早早學習獨立。
這些年來,台灣創造了一群隱而不見的留守伴侶、留守兒童。他們對「家」的定義不同了,家人在天涯海角,各據一方。
區域移動已成為台灣工作者的新常態。而身處其中的人和他們的家人,正在經歷一場場辛苦的等待與重逢。
雖然台灣人才西進中國,從1988年開始至今已近30年,但這些年,西進範圍從原本的傳產、製造業、科技業,擴展到現在的服務業,工作者絡繹不絕。(見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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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更年輕的移動工作者
陸委會副主委林祖嘉從1990年在政大EMBA教書時,就開始觀察高階主管赴中國的意願,「95年有意願的還只有兩成,05年開始有八成願意到大陸去。」
海基會從大陸各地台商協會的推估,目前西進中國工作和生活的工作者,約90萬人。但民間組織與學術界的推估都高於此數字,評估在150萬上下。
台灣接近1千2百萬的勞動力,有將近一成左右在中國工作或經常往返兩岸,這是政府與業界保守的估計。
林祖嘉分析,「台灣產業發展仍受侷限,未來大陸高端的、高薪的服務業需求出來,例如金融業,台銀在台灣最多300個分行,300個行長,但台灣市場就這麼大,如果能到大陸,就能創造另外300個分行行長,創造更多高薪工作。」
2015年東協經濟共同體成立,移動的白領工作者,也在增加。
越南、馬來西亞和泰國是東南亞國家中,台商家數與人數最多的3國,根據這3國的台商協會估計,光是這3國的台商企業數就大約有1萬2千家,人數超過20萬人。
移動的台灣工作者,不僅人數增多,移動的年齡也在下降。
高階獵人頭公司奧雅國際顧問總經理楊士漢,在這個高階獵人頭市場的資歷已十多年。他描述從10年開始,前往中國的專業人士年齡層從45到55歲,已降至38到48歲。
雖然現在有更多單身的年輕人前往,但這群38到48歲的中堅骨幹,多半有養育子女或照顧長輩的包袱和牽絆。
每個跨海發展的故事各有不同,但卻有著極相似的動力:期待更好的經濟未來。
以鄧惠升和王順政為例,40歲的王順政原本是燒錄器公司的業務員,8年前在台灣的薪水是3萬元,但隨著孩子的出生,希望給家庭更好的生活。於是靠著研發快煮珍珠,與朋友前往中國創業。
跨出台灣到國外發展的,不只男性,近年西進女性的數量也快速增加,而男性成為留守的一方。
翱緯澄漾文創整合營銷總監鄭懿芬,09年時發現中國企業開始轉型,市場需要整合行銷和創意人才,那時上海老闆開了台灣3倍的薪資。於是,她的先生、小二和升國一的女兒留守台灣。
鄭懿芬說自己很幸運,先生很支持,即便每兩到三個月回台一次,家人感情仍緊密。她說,即使給孩子背影,也是很好的背影,她要為孩子的未來開疆闢土。
為了更大市場、更有前景的職涯,出走,成為人才不得不的抉擇。
王順政到中國發展的前2年,幾乎是零利潤、零成長,每天浸在連雲港工廠,躺在泡棉隔間的木板床上,幾乎足不出戶,苦苦等待工廠的生產許可證。他說,「最苦的時候,一個月只能花3百塊人民幣(約1千5百台幣),我沒讓家人知道,其實搞到快憂鬱症。」
photo一個人的時候,王順政看韓劇、日劇,既省錢又打發時間。(孫柏峰攝)
那時的王順政忘記了怎麼哭,每天望著一家四口的照片,拚命想著「沒有成功不敢回來」。去年開始他的業務穩定,知名台灣連鎖飲料店品牌開始用他的貨源,每天可以賣上4噸,約20萬杯珍珠奶茶的珍珠量。他偷偷塞給妻子鄧惠升一張銀聯卡,多年努力,終於拿錢回家。但他知道7年只是個開始,他才要衝刺,即時通訊軟體微信(WeChat)上的簽名語寫著「回不來了」。
看不見的回程機票
回不來的,還有外出打拚的女性。
專長百貨通路與零售的趙孝惠,在08年時轉戰上海時尚圈,在上海的國際男裝品牌工作。
雖然單身,但43歲又是獨生女的趙孝惠,卻無法盡情放膽工作,因為留守的高齡雙親健康出狀況。
即使經常往返兩地照料,父親仍對她說,「妳為什麼不能像對面家的兒子,在高雄找個工作,跟父母住一起?」
父女之間的對峙爭執,讓趙孝惠充滿罪惡感。過去1個月,父母健康每況愈下,讓她決定搬回鳳山就近照顧;但離開多年,再接軌回台卻不見得順利,畢竟高雄時尚圈的工作機會有限。
當移動成為時代工作者的新常態,留守家庭成了一種新趨勢。
但留守家庭究竟承擔了什麼機會與風險,台灣社會準備好了嗎?
被低估的親密危機
清華大學社會所副教授沈秀華,近年專注研究台灣人在進入跨國工作後,親密關係的轉變。沈秀華說,分隔家庭創造了一大群「情境單身」的人群。
她解釋,情境單身是原本的已婚身分,透過距離的移動,不再必然遵守婚姻裡的性忠誠與情感忠誠。
情境單身對部份的人來說是創造距離紅利,沈秀華指出,像是男性減少對家庭照顧的負擔,而女性有可能在父權的鬆綁下變得更自主。
但情境單身創造的傷害也可不少。沈秀華在研究中發現,婚姻裡距離愈遠,愈容易出現「親密關係的時差性」(intimacy jet lag)。以兩岸為例,雖然同時區,但彼此時間感、空間感、社交生活節奏完全不同,「經常看到分隔夫妻再回到家庭時,不知道怎麼再相處在一起,」沈秀華說。
愛情社會學裡對於距離有許多研究,甚至有少數認為距離有助關係的維持;但多數研究卻發現,遠距關係難以維繫。
中研院社會所副研究員林宗弘在2012到13年的「中國效應調查」研究中發現,配偶一年內到中國出差3次以上者,其離婚的機率是其他不常前往者的兩倍。(見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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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歲的黃翊蓁(化名),有3個小孩,她大學畢業不久就結婚,小孩已上了國中、高中。4年前,她先生在台灣發展不順利,中年的焦慮讓他毫不猶豫到中國發展。沒想到,不到兩年,一切變調。
長距離又欠缺良善溝通的夫妻關係,先生打電話的頻率、回家次數快速減少。她說,「我們在Line上一來一往吵架,一打回來只問孩子功課;覺得自己像在守活寡,更是無性夫妻。」
2年的留守,摧毀了15年的夫妻關係。離婚後,先生帶走3個孩子,也要黃翊蓁搬離原來的家;但對她最殘酷的是,雙方為了贏得孩子的心而拔河,「我覺得兒子們是這個家庭裡,最大的受害者,」她說。
遠距而夫妻離異,已是趨勢。但陸委會副主委林祖嘉強調,即便工作地點換成歐美,離婚率也會呈正相關趨勢。
但不可諱言,如林宗弘所說,「台灣的離婚率已是全球前三,一部份由跨境人口貢獻出來,」他呼籲政府要評估兩岸在經貿往來下的社會風險,「我們在付出一些健康的、家庭的,看不到的代價。當社會愈開放,家庭和社會是否準備好配套,包括面對跨界婚姻、失婚後的重組家庭?」他語重心長。
不只是夫妻關係、長輩照料,下一代的教養也成了巨大的擔憂。
留守的巨大需求——誰來教養?
14歲的凌芷潔(化名),母親在中國創業、父親工作忙碌,她從小就在台中和台北的住宿學校生活,「我小一就會自己吹頭髮,安親班讓我感覺溫暖,我也不刻意接近爸媽,他們也不了解我。」
留守孩童的增加,有時是父母為求生存下的不得不抉擇,結果是創造了父母的巨大需求——協助忙碌父母照顧孩子的住宿學校。
以最多住宿學校的縣市台中市為例,過去10年,著名的幾所私校如曉明女中、華盛頓中學國中部與國小部、明道中學等,住宿生人數都未隨少子化而減少;台北市的華興中學人數也快速增加。
華興中學學務主任呂德鈞表示,移動頻繁的家庭,與單親家庭的增加,學校如今是食衣住行育樂全包,但老師永遠無法取代父母的角色。
面對區域間的移動、工作地點的轉換,一旦家人要分開,除了赴外拚鬥的決心,究竟還能做些什麼?
35歲,小時候從台灣到新加坡求學生活的周建翔是通越木業的二代,在大學畢業後被老爸叫回緬甸經營家族企業。
他很努力在頻繁移動中,照顧被他留守在新加坡的家。連續5年,他在仰光和新加坡兩大城市飛來飛去,頻率高達每週一次。
每週五的下午3點(台灣4點半),周建翔從辦公室離開,前往仰光機場,回到新加坡的家已11點;那時4歲女兒已入睡。他說,「如果週末再不回去,她連父親都不認識了。」
在仰光的那個班機上,有一群新加坡人跟他一樣,固定週五晚上飛,隔週一早上8點再飛回仰光。「這3年特別明顯,緬甸開放了,更多人來這裡做生意,台灣人也不少,」他說。
周建翔靠著頻繁飛行解決留守家庭的困境,但仰光到新加坡的經濟艙機票約1萬3千台幣,5年下來,光花在交通上的費用就3百多萬台幣。
多數人是沒有周建翔這樣的外派條件的。
編織一張安全的大網
104人力銀行獵才顧問中心副總經理晉麗明在人資領域工作20年,他說,「分隔兩地已是趨勢,也是難解的問題。」
他透過大量的資料庫觀察,這些年外派的工作者,在福利上已沒有租屋、子女教育、搬遷的補貼,薪資更從過去台灣薪資的2、3倍減少為1.2到1.3倍;此外,返程機票更從一到兩個月回台一次,到一年4次,甚至到現在用當地條件雇用。「人才走出去的過程中,漸漸往個人吸收各種家庭成本的方向走,」晉麗明目睹台灣人薪資福利的萎縮。
清大沈秀華認為,台灣中小企業型態其實長期都在利用家庭做支持,「家庭為了取得經濟的安全感,可以內化所有成本,為企業、為經濟犧牲。」
但已有不少企業,試圖為移動人才打造較友善的環境。
資誠聯合會計師事務所(PwC)每年外派人數約150到200人,這幾年他們和不少企業都開始改變制度,鼓勵短期商旅,取代長期外派。
資誠人資長林瓊瀛指出,企業發現外派3到5年潛藏太多風險,於是短期3個月或半年的派駐,人才不但跨出舒適圈,有了歷練,對家庭也不至於有影響。
但也有國內外企業逆勢操作,加強外派者的家庭安頓。奧雅國際的楊士漢指出,近來部份陸企已有外企規格,獵才無微不至,從個人照顧到家庭。他指出,「與台企只管金錢需求不同,陸企開始思考讓人才能在那裡穩定住下來,他們開始派出生活管家,安排子女教育。」
台灣企業裡也有好案例。友達光電的做法是,鼓勵眷屬盡可能陪同,所以每年外派的已婚員工中,有超過四成攜眷。友達的想法是,「安家才能安心,工作才能無後顧之憂。」
留守家庭究竟是全球化的副作用還是正能量,見人見智,但身在這場不可逆的漩渦裡,人才總是希望帶著鋼鐵的意志外出闖蕩,之後掛著滿身的勳章和記憶回鄉。
留守7年的鄧惠升,正在等待團圓的日子。對於先生經常性的缺席,她從原本的抱怨到接受再到微笑;她學會開車、學習茶藝、練就職場與家庭高強度的雙邊運作,更慢慢從離家的另一半身上,見識大江大海的世界。隨著事業有起色,她的伴侶王順政回家的頻率漸漸增加,但鄧惠升仍不斷提醒他,「年輕時到另一地生活和工作,很棒;只希望你不要忘了回家。」
photo即使往返中國的飛機經常延遲,妻子鄧惠升和兩個女兒總會相伴到機場,接王順政回家。見著面的那一刻,全家人臉上的表情混和了思念、不捨和滿足。(黃明堂攝)
在世界級的戰場,我們需要外出打仗的人才,但對於留守家庭,社會、企業也要編織一張堅強的網,成為他們等待的後盾。(英文版同步上線www.cw.com.tw/english;12/21The China P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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