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倫敦住船屋:世界通行的房屋困境
2019-12-09
倫敦攝政運河上的船屋。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水面折射出的波光在我們的餐桌上盪啊盪,我們的盤子裡放了滿滿的燉豆子、炒蘑菇、薯餅、吐司、肉腸,以及一顆煎蛋。米凱菈準備了三種飲料,我們愜意地在甲板上享用一天的開始。她是我在英國交到的另一個不用名片認識的朋友。
米凱菈腿上墊著我送給她的見面禮──祕魯手織小毯,並不時用手撫摸上頭溫暖的駱馬毛,小毯搭配她的藍色眼影、日式浴衣披風和色彩鮮豔的襪子,讓米凱菈看起來很有嬉皮的風格。
我住在米凱菈和伊侖的小船上第三天了,他們的船屋停泊在倫敦的攝政運河上。我們都覺得三個窮光蛋,能在倫敦這麼精華、昂貴又繁忙的地段住著,舒適地享受陽光、愜意地享用早餐,實在是件神奇又諷刺的事情。因為岸邊跟我們距離不到5公尺的新房子,三房的售價就要英鎊200萬以上,而他們兩人的家,若要用金錢衡量的話,約莫2萬英鎊。在同一個環境,讓人類之間產生100倍的差距與隔閡,大概只有資本主義做得到吧。
如果拚命工作也養不起自己,誰還想工作?
來說說這艘船屋吧,大概是12個榻榻米大、18個IKEA書桌大、約可以裝下4條水牛,或塞滿60隻國王企鵝,希望這樣的說明,可以讓各大洲的人都明白這個船屋的具體尺寸。
在這樣的空間裡,有客廳、廚房、浴廁和一間臥房,還有一個小暖爐,以及非常迷你的衣櫥和鞋櫃,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空間再擺放雜物。此時,我已靠著登機箱大小的行囊活了6個多月了,再看看他們的生活,深深覺得,擁有的少並不代表內心的滿足會比較少,有時,這兩者的關係甚至是相反的。
我唯一比較替他們操心的,是他們收入很不穩定,除了靠晚上去Pub表演音樂和伊侖兼差當吉他老師,主要以社會救濟金過生活。
「妳這麼有才華又有想法,怎麼不找份有興趣的工作呢?」我問米凱菈。
「年輕人在英國找到理想的工作是個大難題,許多企業都要求實習生免費實習半年,甚至一年,才願意給他們正職工作機會,但英國大眾運輸票價和物價非常高,實習生往往還要在晚上兼另一份工,才能負擔去企業上班的交通費和餐費。我也是遇到這樣的狀況,對我來說真的很吃力,後來我就不實習也不找工作了,因為我們需求很少,靠失業救濟金還算過得去。」
「實習」的意義原本是幫助學生接軌未來的一種方法,有些企業抱持著分享教育的心態,也有企業抱持著得到免費勞工的心態。有些實習生感到自己是獲得免費學習機會而感恩,但也有人感到自己的勞力被剝削而憤怒,人類真是個複雜的生物啊!不過英國的交通和物價實在太昂貴了,要還沒存款的年輕人每天掏交通費去工作,可能真的負擔滿大的。
「或許在找到理想的工作前,先找一份讓自己活得下去的工作?」我問。
「我覺得現在的生活滿好的。」
「可是,你們要靠救濟金過到什麼時候呢?」
米凱菈繼續用船上的小壺煮茶,沒有回答。
那些被我們叫做「房屋」的水泥盒子
今天是幫船屋加油的日子,帕瑪朵四號載著我們沿運河前進。以前的人類一定很難想像,這個曾運輸所有人生活所需的繁忙水道,現在竟變得如此平靜吧?
從運河看岸上的倫敦,會發現英國在建物的維護上令人驚奇,不論是哪個年代的房子都保持良好,特別是舊式的房子,充滿非常多具美感的細節,細緻到我懷疑當時的人們根本不是把房子拿來住的,而是拿來穿的。新式建物也很敢挑戰創意,我欣賞了幾棟應該出現在火星上的房子,也見識到一些把冷調的金屬材質和暖調木材,搭得很好的作品。
我曾經和一個在台灣居住的土耳其人聊天,當我們聊到台灣的房子時,他是這樣形容的:「醜、沒特色、像監獄。」當時我好恨自己不是綠巨人,無法把他舉起來扔回伊斯坦堡,但真的沒有比這個更直接精準的描述了。
台灣的房屋長相,每次說起來我都感到相當悲憤。是的,悲憤。為了在國際中占有一席之地,我們是個非常專注經濟快速發展的國家,相對的,與「快速」和「經濟」無關的事情就成了犧牲品。記得在我小時候,學校把原本的美術課、體育課取消,改成上數學課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久而久之,人們也逐漸失去拼經濟之外的能力和感受力,例如:對生活與環境的美感。
土耳其人口中的監獄,是台灣很奇特的「鐵窗文化」。早期治安不佳的年代,在窗戶上裝鐵柵欄成了一種流行,人們認為有了這道鐵柵欄,身家安全就多了一道屏障。久而久之,人們也習慣了,甚至把它當成擴大室內空間的一種方法,即便進入治安穩定的年代,也很少人會拆除鐵窗。其實台灣早期的富有人家,所使用的鐵窗使用手工製作,有些鐵窗花是非常美麗的,但這種好看鐵窗如今卻快被拆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鏽鋼柵欄,從外面看,真的跟監獄沒兩樣,搞不好還比監獄更堅固。我每回看到老人透過鐵窗看著外面時,都有種不勝唏噓的感嘆。
「鐵皮屋頂」也是台灣建築的「特色」之一,這真不知該說源自於空間不足還是貪婪,總之許多人都會在原有房舍的屋頂平台上,再加蓋一層房子使用,而這些房子通常因為省錢,完全不會考慮外觀設計,也不考慮建築結構和安全性,讓台灣的天空,形成一個凌亂又危險的風景。
不過台灣最奇怪也最矛盾的,莫過於「預售屋」文化了,許多建商會將預售屋接待中心蓋得極度前衛,有些簡直可以當成世博展覽館或用來參加威尼斯建築雙年展,來看屋的人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想像自己家的未來,但弔詭的是,之後蓋好的房子卻和接待中心的設計毫無關係,例如預售屋接待中心是一棟結構獨特的禪風建築,最後可能蓋出來是造型古板的方正大樓。這種集體自我催眠的現象,連身為台灣人的我也搞不懂呢。
全民的買房困境
但這些都不是最悲慘的,最悲慘的是,這麼醜的房子,台灣人得比全世界90%的人努力很多倍,才能買得起一個空間。薪水不到英國三分之一的台灣,首都台北的房價竟然跟倫敦相差無幾,甚至同樣的費用,還可以在倫敦買到比台北更大的空間。實際的狀況是,一個有10年工作年資的台灣白領階級上班族,需要不吃不喝30年以上,才有可能在台北市買到二房一廳的小房子;不吃不喝5年,才能買到一個停車位。荒謬吧?但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台灣的事實呢!
和所有物種一樣,渴望擁有自己的居所是全球人類的本能,但華人世界,集體把居所當成爆發性投資物件的行為,卻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現象。全球收入與房價比相差最懸殊的前十個城市,就涵蓋了香港、台北、北京、上海以及華人喜愛投資的溫哥華、雪梨……
在台灣,一棟房子在5年內,漲200%、300%都不是奇蹟,靠房地產賺取不勞而獲的金錢成為某些世代的信仰,以至於幾乎所有年輕人都買不起住所,因為等到年輕人終於存到頭期款了,要買的房子已經漲了3倍啦!可是因為在台灣租屋,大部分的房東和房客對彼此的保障都很差,所以人們還是傾向買房,但買了總價這麼誇張的房子,除了努力賺錢,其他的事都別想了。
透過房地產買賣快速賺取工作好幾年都賺不到的錢,像是台灣人的鴉片,全民都知道這個甜頭將帶來下一代巨大的痛苦,大家都知道這是「獨步全球」的畸形經濟,但整個社會卻都走不出這個泥沼……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來台灣,發現你的台灣朋友完全沒時間陪你,或者發現他晚上都不回家吃飯、不陪家人,甚至發現他喪失生命熱情、失去夢想……,就別太驚訝了,台灣、香港可是全球工時最長的榜首!但即使台灣人這麼努力工作,平均薪資卻僅為香港的二分之一,除了更超時的工作、販賣人生追趕不合理的房價,許多台灣人別無選擇。
真奇怪啊,不管哪個年代,人類都會找到一些折磨彼此的方式,種族撲殺、強權式殖民、土地掠奪、經濟掠奪、到這種自殘經濟……上帝賜給人類大腦,真的是用在這些地方的嗎?
帕瑪朵四號載著我們這三個買不起房子的傢伙,慢慢駛進了又黑又深的隧道……
好書推薦:
書名:親愛的!我回地球一下
作者:買買氏
出版:天下雜誌出版
出版時間:2019/12
作者:買買氏
出版:天下雜誌出版
出版時間:2019/12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