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9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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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的孩子是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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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立明 2014年11月17日 05:294915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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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嚴選:假如你的孩子是同性戀
2014年9月27日,巴拉圭亞松森,一對戀人攜手參加同性戀遊行。(CFP供圖/騰訊大家網)
就在蘋果CEO庫克宣佈出櫃的第二天,大學同學Z邀我吃飯,並向我公開了同志身份。我自然十分吃驚,但更多的是懊惱。回想與他十多年相處,以為很瞭解對方,但竟未發現他一直處於陰雲之中。在國內,公開出櫃十分艱難,因為不確定會遭遇怎樣的眼光。也可能為此而喪親失友、丟掉工作學業、被迫背井離鄉,這樣的案例並不少見。因此,十多年來,Z一直將秘密緊鎖,不知經歷了怎樣的惶恐。這些年,他一直不談戀愛,我們以為他專心事業,或是要求太高。其實不然。他越來越清晰地瞭解內心。

Z最後還是選擇了移民。他即將要飛往南太平洋一個島國了。這次會談,除了是向我坦白外,還是來告別的。雖然他萬分不願意離開家鄉,但他執著地尋找一個更能包容的地方。

我非常痛恨自己。在這十幾年的相處間,我或許也扮演了可惡的角色。大大咧咧,粗枝大葉,沒看出Z的痛苦,更不要說給他足夠的理解。如果他有一個足以袒露心跡的朋友,可能不至於毅然離去。說到底,我們的社會還有諸多不完美。對同性戀者而言,缺乏色彩,包容不足,存在著偏見,甚至敵視。

Z抬頭看天,「最放不下的,還是父母」。

(一)

同性戀的父母,這是一個非常獨特的人群。他們基本是異性戀者,但同性戀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們的家庭裡。
某一天,他們在操心子女的婚事時,子女突然告訴他:「我喜歡同性。」這時候「天都塌了」。他們忘不了子女「出櫃」的那一天。馬上「理解」「認可」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質疑、憤怒、哭泣。在他們的講述中,「丟人」「徹夜未眠」「晴天霹靂」「心如刀絞」,這些詞反覆出現。

這不難理解。從社會看,中國傳統文化根深蒂固,男婚女嫁思維已成定勢,人情禮數已成學問。這讓同性戀長期與「性變態」「流氓」「不要臉」等負面詞彙聯繫在一起。母親的第一反應,往往就是「孩子是不是學壞了」「變成流氓了」「是不是教育出了問題」「讀書太多把腦子讀壞了」「看了不該看的電影」等等。

所以,父母往往成為同志最直接的迫害者。在很多同性戀子女眼中,父母「可憐又可恨」。

Z的母親,一開始接受不了真相。她想方設法把Z的性取向「扭過來」。一方面,Z媽媽還四處帶孩子進行「治療」;另一方面,說服、威逼,甚至驅趕其男友。在哭鬧中,整個家庭陷入了僵局。Z透露,他還知道更絕的案例,比如毆打、以死相逼、斬斷經濟來源等。越是年輕的同志,遭到的傷害就越大。

父母的舉動無疑是出於愛。但以愛為名,如果缺乏理解,會帶來更可怕的傷害。就像強迫孩子參加補習班的家長、強迫孩子報考不喜歡專業的家長、強迫孩子學樂器的家長……簡單粗暴的家長之愛,往往是孩子最痛苦的回憶。豆瓣小組「父母皆禍害」,就以多個「控制與反控制」的例證說明了這一點;但這個道理,同志們恐怕感悟得尤其深。我突然意識到,這一代人,都是「紅旗下的父母」——出生在1950、1960年代,在紅旗下成長,接受國家主義話語,思想正派,性格堅韌,婚戀觀保守,同時缺乏彈性與柔性,難以被說服。子女的同志身份,無疑觸動了他們最不能接受的一條神經。

不少子女,在父母的鐵腕下妥協,走進了異性戀婚姻。最近,一位專欄作家寫了一篇文章《戀愛不及時,相親遇同志》,大齡女青年看了大驚失色。確實如此,很多同性戀者迫於長輩的壓力,隨便挑了一個相親對象,與之成親。常見的橋段是,一個大齡女青年突然嫁給「男神」,以為撿到寶了,後來發現對方是個Gay,婚姻就像一場噩夢。對同志來說,這同樣很痛苦。我問Z,同志與異性結婚,婚後生活怎麼樣?Z反問,「你跟一個男人上床時,你什麼感覺?」我啞然。

有一天,Z對媽媽說:「我妥協可以,但我不想害了無辜的妻子。」

他媽媽聽後,關上門,再也沒說過這個話題。

(二)

有必要再次強調,同性戀不是病。

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國家衛生研究所(NIH)一個研究小組發現,位於 X 染色體上的等位基因Xq28(所謂「Gay」基因)能夠預測男性的性取向。因此,有學者初步認定,「男同性戀性狀的出現是受到了基因的直接影響」。更有說服力的是貝利與皮拉德的「雙胞胎研究」,他們發現,卵雙胞胎中如一人是同性戀,另一人是同性戀的幾率是52%;而在異卵雙胞胎中,這個幾率是22%;而普通兄弟(不同年份出生)的幾率則更低,只有9.2%。這個案例進一步說明基因與遺傳在性取向中的決定性因素。

隨著人類臨床醫學的進步及對同性戀問題研究的深入,漸漸發現同性戀者不是「異常人」,他們是正常的,就如人群中會有一定比例的左撇子一樣。

1990年,世界衛生組織把同性戀從公認的精神病名單中去掉。1998年,美國心理學會和美國精神病學會公開聲明,反對同性戀轉變為異性戀的治療。2001年,《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三版將同性戀從精神疾病名單中剔除……

「同性戀不是選擇的結果,父母不能轉變孩子的想法。」中國社會學家李銀河說。

2013年6月,一個新聞讓全世界同志們感到釋然——美國最大的反同性戀團體「出埃及記」(Exodus Global Alliance)正式宣佈解散。這個宗教團體多年來一直宣傳「信仰拯救同性戀者」,其主席阿蘭‧錢伯斯(Alan Chambers),自稱是「曲變直」的案例,娶了妻子,並四處講學,宣揚「同性戀可以治癒」。它之所以解散,是因為阿蘭‧錢伯斯「終於演不下去了」。他坦白自己依然喜歡男人,並稱「什麼同性戀治療都是胡言亂語,99.9%的同性戀者忍受了治療項目,但是無助於轉變性取向」。於是,一座罪惡的城堡倒塌了。

捷報接踵而來。幾天後,美國最高法院終於撤銷了聯邦同性婚姻禁令DOMA。它意味著美國從此獲得了同志婚姻合法化的理論依據。從那時起,聯邦政府不可以再拒絕承認同性婚姻。跨國同性伴侶終可為彼此申請美國綠卡。那一天,白宮門前的草坪上,滿是慶祝的人群,人們撐起一面巨大的彩虹旗——「世界本就不只有一種顏色的,它是五彩繽紛的」這是「他者運動」的一個著名口號,「彩虹」也是同志們自我標榜的圖騰。

近20年來,同性戀合法化運動取得巨大進展,成為「他者運動」中最震撼人心的部分。很多同志揚眉吐氣,終於擺脫了無光的暗夜,戰勝了捆綁在身上的道德枷鎖。更多與同性戀相關的文學、影視作品的出現,他們也嘗試著發聲。這事件說明,世界正在發生一些可喜的變化。

(三)

2014年11月8日,在香港舉行的LGBT(男、女同性戀者以及雙性戀者和跨性別者)大遊行,近萬人參加。人數比去年多了一倍。媒體發佈了照片,這些主流敘事之外的「他者」,穿著色彩鮮豔的衣服,驕傲地展示著。

但有兩點,媒體沒有透露:

第一,遊行隊伍中,大陸人佔了相當比例,很多同志從北上廣深等大城市趕到香港,參加了這場盛會。這說明了香港同性戀大遊行不僅是香港的事,也成為大陸同志的一次展示。Z也借助這個機會,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進行了一次自我釋放。

第二,遊行的不全是同性戀者,不少異性戀者也加入了進來。他們大多是同性戀者的親友,其中不乏年過半百的老人。他們從最初的「迫害者」,變成了「支援者」;從此前的感覺丟臉、感到害臊,變成與子女一起「抗爭」。這是遊行中最感人的一刻,意味著理解與包容萌芽的出現。

參與了遊行的D媽媽,在博客上寫下這麼一段話:

「孩子在我眼裡,仍然和過去一樣健康正常,一樣優秀聰明。經過兩年多的學習和溝通,我終於清楚地知道:孩子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和我們一樣,是大自然造就的,不需要改變,也不需要都和異性戀一樣結婚生孩子等等,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願,和自己喜歡的人生活享受情感就好。我有些坦然,心情完全不一樣了,也不再胡思亂想。我告訴兒子:我支持你!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開明的父母,成為第一批站在同志身邊的異性戀者。在大遊行中,還有很多同性戀者的親友,對話題關注的人士,加入聲援的行列。還有女權主義者、少數族裔、殘障人士等,成為了LGBT的同盟軍一位「同爸」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解放全人類的口號誰都會喊,但具體地尊重一個人,幫助一個人卻很難做到。」

事實上,同性戀問題的本質是人權問題,關乎社會對個體的寬容和尊重。這問題不僅關乎國家法律制度,而且與傳統文化、社會包容度等因素有關。無論是社會還是家庭,你是否足夠尊重個體的選擇?面對同性戀子女,你是選擇理解還是施以棍棒?你是否給孩子足夠的空間?是否有足夠的公共機構,幫助困惑的群體……之前,他們都選擇了「隱形」,直到今天,我們慢慢看到他們的面目。一位從事志願服務的北京工程師(異性戀)說,「原來他們不是小眾,而是大眾」。一些主流話語外的「他者」,終於讓我們看到。這恰是社會進步的表現。

但這還不夠,目前,站在彩虹下的父母還不多。更多的父母依然在打壓。現實社會對同性戀者的寬容度也不夠,存在太多「玻璃門」。普羅大眾依然「談同色變」。醜化、矮化同性戀者的文藝作品並不少見。一位自詡開明的媒體同事說,「他們偷偷搞同性戀我不反對,為何要上街遊行呢?」顯然,在她「不反對」的背後,沒有認識到自己的偏見——覺得這是醜惡的、只能偷偷進行。而同性戀者之所以上街,就是要證明:愛一個人不是醜惡的事,這是個體的權利……

更糟糕的是,國內依然存在著一些醫療機構,聲稱可以治療同性戀。一度有人宣傳「厭惡療法」能治好同性戀,就是通過用針扎、涂氨水,加重對同性的厭惡感。這更多是一種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既然同性戀不是病,就沒有治好一說。這些機構要麼是知識陳舊,要麼就是利用父母的牴觸心理,純粹騙錢牟利。

Z就說過,「不得不離開中國,因為依然存在著巨大的壓力」。確實,目前而言,國人依然未能正視這個話題,更不要說為他們創造寬鬆的社會環境。美國同性戀平權運動從石牆事件算起,至今也有40多年,也是從敵對、仇視逐步變得寬容,讓同性戀者「驕傲」地走上前台。同樣的故事,在每個國家上演著。這場運動,是個體發動的一次偉大抗爭,是尋求理解、尋求尊重的抗爭,是共建美好未來的抗爭。它不僅屬於同性戀者,也屬於異性戀者——一個有厚度、豐富和堅實的社會,才是我們熱愛的社會,它不應只有一種顏色。

目送Z的離去,我希望,10年後他會回來。屆時,一個更美好的社會將等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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