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10日 星期四

轉載:他們培育我拿獎學金出國念書 ,卻只想要我嫁給工廠老闆的兒子 ?2020年的台灣階級落差

 

他們培育我拿獎學金出國念書,卻只想要我嫁給工廠老闆的兒子?2020年的台灣階級落差

即使在21世紀,「嫁給老闆的兒子」仍然是我父母那個階層的人對女兒的期待。他們雖然相信我的能力,卻無法想像一個女孩到底可以走多遠。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什麼嫁給雞肉工廠老闆的兒子?我的女兒可不只這樣,她可以嫁給電腦工廠老闆的兒子!

──我的柬埔寨媽媽,2009年

在我12歲,離開彰化,去了台中私立學校讀書之後,我媽開始這樣反擊她工作的雞肉工廠裡那些覺得我「未來可以嫁給老闆兒子」的同事。

媽,你到底是挺我還是不挺我?為什麼我的未來只能依靠「找一個工廠老闆的兒子嫁」?雖然電腦工廠聽上去比雞肉工廠有價值一點……

工人家庭對女兒的期望,除了嫁人還有什麼?

我今年22歲,生長在彰化的工人家庭裡。父母對孩子的期望不外乎是:找一個辦公室有冷氣的工作,以後不必像我們一樣做苦工。

我的爸爸是尼龍工廠清潔工,來自柬埔寨的媽媽現在是五金工廠的小工人,來往的人也大多是工人階級。再加上我是女兒,從小我觀察到的「性別觀念」,就特別的奇葩。

鄉親父老對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嫁給一個工廠老闆的兒子,以後可以當老闆娘,什麼事都不用做!

我媽來台灣之後,第一份比較穩定的工作,是在雞肉工廠當工人。這份需要反覆進出冷凍冰庫、把她身體凍壞、凍出灰指甲的工作,她做了10年。

她在那裡工作時,全工廠的工人都知道她有一個聰明、口齒伶俐的女兒。大家都說,這樣好的女兒,未來可以嫁給工廠老闆的兒子。

當年我4歲,雞肉老闆兒子大我15歲,是個考機車駕照考3次都考不到的沒用青年(4歲的我認為,我爸可是我心中的摩托車神手,我才不要嫁給他)。一年又一年,我總在工廠尾牙等場合,聽到「以後讓你女兒嫁給老闆的兒子啦!」這種工廠阿姨叔叔的美好期望。

8年之後,我12歲,考上了台中的私立學校,去台中唸書。到了大城市,見了世面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同學從小能接觸到的長輩,對他們的期望與我有多麽的不同。我也漸漸的向我媽洗腦我所學到的新性別概念:我不一定要結婚生小孩、我學做飯補衣服是為了照顧我自己、未來不靠老公我也能經濟獨立。

在我爸媽的同事圈子裡,有一個女兒可以考到台中私立學校唸書,是件很了不起的事。當成績放榜知道我錄取的時候,我媽根本不知道那學校有什麼了不起,她到處問所有她能問的人:市場豬肉大哥、賣內衣的阿姨、紋眉大姐、她同事在當台中當國小老師的小姑,到底值不值得讓才12歲的女兒一個人到大城市唸書?

我阿嬤也不遑多讓,除了問公園運動的其他老人們,還在家裡神壇擲筊:祖先啊、神明啊,到底該不該讓劉育瑄去台中?

一週過後,在神明祖先們,跟半個市場的叔叔阿姨們的鼓勵下,我就這麼決定去台中讀書了。最後,我父母對我去一個人們口中的「有錢人家的學校」的擔憂,濃縮成了僅僅一句:

「去了你就得住校、得自己手洗衣服,你可以嗎?」

我記不起來當我馬上說可以的時候,我爸媽臉上是什麼表情了。

「女孩子讀書那麼高有什麼用」:台灣所隱形的階級落差

我媽工廠有一個師傅,聽到家人把我送去台中唸書,問:「女孩子讀書那麼高,有什麼用?」

那並不是50年前,而是僅僅是10年前、2009年、已經進入21世紀的事。我媽非常的生氣,反問他說,如果以後兒子娶媳婦不識字,你願意嗎?

我聽我媽說之後,表面上笑得喘不過氣,心裡複雜。我仍然不知道我媽到底是不是站在我這邊。

我當然知道她是站在我這邊的,只是她的教育和階級給她的限制,讓她雖然相信我的能力,卻沒有能力想像,我到底可以走多遠。

在台灣,關於階級的討論是不夠的,且人們對於階級的想像非常的狹窄。當我們談到「低社經地位」、「教育資源分配不均時」,我們往往只能想到在工地工作的中老年人、或在偏鄉山區裡的學童。卻沒有意識到,階級無所不在。台灣的教育對於能吃飽穿暖的「非中產家庭」的孩子來說,也非常的不利。

比方說,公立小學的英文教育素質非常低落。我在全彰化縣學生數量第二多、位於彰化市中心的公立小學裡,小學三年級到小學六年級,每學期英文幾乎都從ABC還有Nice to meet you重新教起。國小畢業時,我除了dog、banana這種基本的單字,什麼也不會。但我在私立中學的同學,自小父母不是在家跟他們說英文,就是把他們送到私立雙語小學,或者請一個英語母語者來做一對一家教。同樣12歲,我還只會dog、banana,我的同學們卻已經在用英文吸收知識,他們上網用英文看自己有興趣的東西:電影、文學、心理學。

如今我在台灣認識過能開口說英文的人,大部分都是家庭中產以上的孩子。學校素質不佳的英文教育,讓語言這個可以打開世界、知識與人脈的工具,淪為有錢才能購買的產品。甚至只有錢也不夠,父母必須要有一定程度的文化資本,才有能力篩選真正讓孩子學會英文的老師與環境。

2020年,我們還要工人階級的孩子把期望放在「幸運」上嗎?

我很幸運,一路成長以來得以突破階級限制,最後達到了社會我認可的一種成功:拿到獎學金到美國排名前10的學校念大學。

這些幸運,是因為我國小安親班的同學被逼著去補習數學,不想寫作業,我靠著替她寫幾個月的作業,學到了足以考上私立國中的數學;

是有人在我家電梯貼傳單,我才最後去摩門教教堂上2年的免費英文課;

是因為台中市有相對便捷的公共交通,家裡沒車的我才得以只花少少的錢,每週搭火車跟公車通勤上學;

是因為我家有電腦跟網路,所以我可以自學英文,跟不靠留學仲介就自己蒐集到留學資訊;

是因為我爸老闆很欣賞他這個認真栽培女兒的清潔工,在我出國前給了我3,000美金的現金,以供我第一年買電腦及機票等花費;

是因為……太多太多的幸運。但在我的理想裡,無論出生在什麼階級的孩子,不應該要一輩子需要這麼多的幸運,才能得到一樣多的機會。

在台灣,階級是隱形的,但卻無所不在,且常與性別掛鉤。當媒體報導「工人孩子翻身」時候,就隱含著我們的家庭是劣等的,需要被改變、被翻轉;每次我回台灣,當人們知道我的背景故事,總不免俗問我一句:「那以後你要不要嫁一個有錢的老公,可以常常帶你出差出國?」即使我早已有能力養活自己跟靠自己出國。台大學生多半來自中產以上的家庭,但是在台大附近的食物相比台北其他大學的商圈,竟然便宜不少。而在台大公館站一帶的餐廳服務生,幾乎都是打工的高職學生,不會有台大學生在打工。

階級的這個議題很大,也很無力。不是一天就能談論得完。我們現在能做的,是下定決心,到底還要不要把希望放在工人孩子的幸運與自身努力,而非創造一個對他們相對公平的環境?

常有廣告說,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但其實很多時候,差距在起跑線前已經開始了。在跑步比賽開始前,有些孩子已與私人教練練習多年,有著良好的裝備,有些孩子卻連一雙跑鞋都買不起,背上卻還要同時背著他們負責照顧的弟妹。或許他們擅長的就是赤腳、揹著弟妹走很長遠很長的路,但是社會告訴他們,不,只有參加「這場」比賽,跑贏了其他為「這場」比賽準備多年的孩子,你才能獲得成功。

雖然社會有意無意的暗示著我爸媽,他們有個聰明的女兒、但錯就錯在他們無法給我提供一個更好的環境。這種暗示到一個強度就是,他們竟然深深的這麼相信,是他們阻礙了我的成功、我的發展,並且對我感到愧疚。但到底是他們的錯,還是社會不經我爸媽的同意,就制定了高級和低級兩種教養方式,並且依此評判他們?

從前他們去過一次我的學校家長會,被指指點點了,於是不敢再去:「那些很『高級』的爸媽好像看不起我們。我下次可以不要再去了嗎?」

雖然這樣,但是我的家人總讓我知道:我們家的育瑄既聰明又努力,沒有她想去卻到不了的地方!

但是,真的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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