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開瓦斯自殺、拿菜刀砍全家,控制丈夫所有薪水、卻頂多準備個臭酸剩菜給一家人當晚餐——對14歲的綺綺與爸爸來說,或許「媽媽」早已死了,只剩一具喪屍空殼,綺綺爸爸在心力交瘁下還曾吞光媽媽的藥,打算結束一切。
如今一家人雖已脫離陰霾,卻無法忘記那段最無助的日子,他們3年前的生活道盡台灣底層掙扎求生有多難,以及對政府的不滿、無奈……
全家人一天24小時顧著一個生病的人,究竟有多累?聽著綺綺與爸爸精神飽滿聊著3年前的生活、笑談媽媽發病後種種行為、還能自嘲「要是沒社工,現在墳頭上的草都不知道長多高了」,實在很難想像他們走過那樣的地獄。
綺綺媽媽患有思覺失調症(舊稱精神分裂症),從10多年前開始發病,負責此案鄧社工表示,思覺失調症成因主要是遺傳或是反覆憂鬱症發作,只能服藥控制而無法痊癒,患者一輩子都必須跟幻覺、幻聽對抗,分不清楚現實與幻想、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忘掉。而綺綺一家人,至今依然難忘媽媽發病帶來的折磨。
曾窮到一家人吃2顆茶葉蛋、吃臭酸剩食,半夜還鬧到無法入睡
那時,媽媽以為還在讀國中的綺綺已經上大學了,要綺綺不要唸現在的系、去唸醫學系,「已經跟某某校長講好了」。媽媽她也常幻想有人要跟蹤她謀害她,白天大家不在,她就慌得逃出家門,在眾人面前脫光衣服、騎機車上高速公路、出車禍進醫院,夜半則揮著菜刀要殺孩子、開瓦斯、吞藥自殺,意外層出不窮。
綺綺爸爸最擔心在上班時間接到妻子出事的電話,這樣的媽媽也逼得綺綺不得不早熟,她擔心的是:「怕她失蹤以後會對別人怎樣,那樣就很不好意思。」
綺綺媽媽發病前,爸爸尚能經營便當店且小有積蓄,發病後爸爸已無心經營店面,轉任月薪不到3萬的工廠作業員,
媽媽還要拿走大半薪水,一個月只給全家5000元花用,若爸爸反抗,她就會在夜半咆哮、斬釘截鐵認定他在外面有小三。
就算給了也只能換得一夜的清靜,隔天她又會質疑爸爸其實月入數十萬、鬧一整夜要他吐錢出來,但對爸爸來說,能花錢換一個晚上好好睡覺,已經很足夠。
一個月生活費不到5000的情況下,爸爸曾窮到必須和綺綺、弟弟3人合吃2顆茶葉蛋撐一天;偶爾媽媽服藥狀況較穩定、會弄晚餐給大家吃,準備的卻是「一盒10幾塊的熟食,酸掉的,買回來也不會加熱,讓大家吃冷食」。
綺綺的「媽媽」不見了,甚至比死了還可怕,如活屍般啃食著這個家。明明爸爸有收入,家人卻得吃社工送來的物資,兩個小孩下課回家沒有晚餐等著,還必須照顧媽媽。
如今已上國中的弟弟身形瘦小如小學三年級、雙頰凹陷,即便現在家裡狀況已經穩定下來,在他身上仍看得出那些折騰;3年前的綺綺則是正值國中會考,無法預期媽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壓力大得無法專心唸書,半夜也被吵到無法入睡,白天上課只能如斷電般「砰」一聲倒在桌面沉沉睡去。
「為什麼不找個新媽媽來陪我?」女兒這問句讓他感嘆不已
身為主要照顧者的綺綺爸爸,負擔更為沉重:「她一動我就要動,為了她工作一直換一直換,沒有精神上班,上班就一直做錯,做錯的話老闆的臉就垮下來,那我就知道要換工作了……我要顧她,我又不能睡覺,這樣一直下來我受不了啦!」
「我真的真的有想過要離婚,我也需要人家照顧啊!」懂事的孩子曾問過爸爸「為什麼不找個新媽媽來陪我」,就連妻子的哥哥也說「兩年我都受不了了,你還有辦法撐到十幾年」,但為了那紙結婚證書,他決定撐下去,一肩扛起如嬰兒般成天哭鬧、有名無實的妻子。
因為沒錢,綺綺爸爸骨刺開刀完隔天就趕著上班,出車禍指甲掀了也只能死命壓到發紫、咬牙用老虎鉗自己拔,但最讓他心寒的,或許還是夜半因高血壓昏迷時,妻子只會冷眼旁觀,完全不願伸出援手。
思覺失調症其實可以透過服藥、住院穩定控制,但當綺綺家終於發現這根救命稻草時,娘家來反對了。
或許是出於自尊心,外公堅決否認媽媽是精神病患、否認她發瘋了,咬定只是「卡到陰」,不定期來家裡灑符水作法、阻止媽媽吃藥,住院時更是瘋狂騷擾綺綺、要她把媽媽帶回來,甚至把到府服務的醫生趕走,因為「沒有病為什麼要打針?」
長期孤軍奮戰下,綺綺爸爸疑似患上憂鬱症。他一口氣吞光所有媽媽不願吃的藥打算一死了之,也求助過生命線、跟朋友哭訴「真的不想活了」,幸好在朋友的熱心下聯絡上兒福聯盟,在社工的協助下鐵下心讓妻子長期住院,奪回一家人的安寧。
住院費用沉重,有多少家庭能負擔?多少悲劇沒被發現?
像綺綺這樣的家庭,在台灣絕非個案,病患甚至也會牽連到其他家人,在沉重壓力下造就更多精神病患者。與爸爸談起日前孝子將母親掐死溺入水中、哥哥當街斬下精障妹妹頭顱等悲劇,爸爸也是感嘆萬分:「跟鄭捷仝款意思啦,殺那麼多人,就是因為沒人去關心他!」
鄧社工也表示,目前社福機構能服務到的真的只是社會冰山一角:「如果沒有求助,我們遇不到這樣的家庭……有人會去怪社工說出事你們怎麼沒去幫助,啊就真的不知道,是要怎麼幫助?」
鄧社工強調,社會需要很多「雞婆」的人,適時伸出援手、通報個案,否則問題永遠不會被看見,受苦的人得不到幫助;爸爸也說,自己能「凍」到現在雖然很了不起,「最重要的是有他們(社工)給我鼓勵,不然不會撐到現在。」
對於政府能做什麼,綺綺爸爸感嘆:「政府只有照顧到好野人,根本沒照顧到甘苦人!」公立醫院有健保的,每月5700元住院費用對他來說已是沉重負擔,私人療養院每月3萬,更是超過他薪水、根本負擔不起,難道窮人活該被患上精神病的家人折騰至死?
綺綺爸爸曾申請身心障礙與低收入戶補助款,法令卻限定要本人才能提領:「她(媽媽)連自己戶頭號碼都不知道,我們去領也領不出來!這筆錢是要給家屬用的,不是給病人用的,所以說這條法律他們真的要去修改一下!」
此外,綺綺爸爸也建議政府應該讓處境類似的家庭組成團體,可能用Line聯繫、不定期一起出去走走,讓彼此能知道自己不孤單,並透過結交新朋友走出困境。在社工工作量極大、無法顧及每個家庭的情況下,這或許真是個好提案。
在碰到現今社工前,綺綺一家人本來對政府相當失望,覺得他們就只會打通電話來問問、根本不會關心,而現在,過去白髮蒼蒼、沉默寡言的綺綺爸爸已能笑談過去種種——只是,台灣社會還有多少人快要被痛苦溺死,沒他那份幸運?
精神病患住院不僅能保障穩定服藥,對於家人來說也是一種解脫,無奈住院費用高昂、對經濟不寬裕的家庭來說負擔極大、健保病房也一位難求,該如何為這群人找回喘口氣的空間,對政府來說恐怕是很難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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