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5日 星期一

轉載:笑著說出悲慘遭遇的受刑人

笑著說出悲慘遭遇的受刑人

文 / 一流人      2017-08-05

笑著說出悲慘遭遇的受刑人


「說老實話,我完全不覺得自己做了對不起受害人的事!在監獄裡聽到的很多都比我更惡劣。回到外面的世界(社會),感覺還會再做出一樣的事。」       
這是從坐在我面前,年近四十的男性口中所說出的話。地點是監獄裡的小房間。受刑人的名字假設叫香川好了,香川苦於和同房受刑人之間的糾紛,申請與我個別面談。面談開始三十分鐘後,他終於聊起自己所犯下的事件。
香川的罪名是傷害致死。雖然他表示自己不是故意殺害他,但終究是奪走了一條性命,刑期約十二年。當時剩下兩年多。一個在監獄裡頭關了十年的人卻認為:「我完全不覺得自己做了對不起受害人的事!」
聽到香川這麼說,任何人都會想罵他。「在監獄裡關了十年,到底都在做什麼!也不想想受害人的心情!」「難道你還想再重蹈覆轍嗎?」有這種心情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就算對他破口大罵,難道就能讓他改過自新嗎?相反的,聽到別人的責罵,他反而會後悔:「早知道就不要說真話······」於是立刻拉下「心中的鐵門」,再也不發一語。香川說的是他的「真心話」,當說了真話卻被否定時,任何人都會瞬間關上心房,即使是受刑人也不例外。
那麼,該怎麼做才好呢?方法很簡單,他之所以說出「我完全不覺得自己做了對不起受害人的事!」這句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根源)」。首先就是要找出那個理由。「謝謝你告訴我真正的想法。」我當時先這麼說,感謝他願意說真話,展現傾聽的意願。然後,他便開始告訴我事件的原委。       
香川沒考上高中便開始工作,但是無法處理工作上的人際關係,便放棄工作加入暴走族。從那時候開始,他和暴走族的同伴一起恐嚇取財,久而久之成為同伴間的首領,偷竊機車、無照駕駛、吸食強力膠等無所不來。他第一次被送入少年輔育院,是在十六、七歲時,前後共進出少年輔育院兩次。犯了錯之後接受輔導,再犯錯、再輔導······他的「青春時代」幾乎都在少年輔育院度過。第一次進少年輔育院時,他說自己「有反省」,但回到社會又再犯錯。第二次進到少年輔育院,他說自己「已經『習慣』少輔院的生活了」。
當年紀超過少年輔育院的收容標準,再來就是送進監獄。他無法切斷與暴走族同伴間的關係,還是持續竊盜、恐嚇,又兩度進出監獄。在監獄內「老實地」工作,服完兩次刑期後出了監獄,終究還是犯下重大案件。
某日,他一如往常和同伴們一起開車飆車。看到前面的機車騎士蛇行,他就認定對方是刻意找碴,一路逼車,追上後又把對方抓來痛打一頓,最後把奄奄一息的被害人丟棄在山林裡,揚長而去。
用笑容來自我防衛
講述著如此悽慘的事情時,香川臉上其實是掛著笑容的。明明是這麼殘忍的事,他怎麼「笑」得出來?我了解很多人想說:「他根本不是人!」但這種行為其實有心理上的重要意義。
首先,我們都有自己的「認定」,表達歉疚的時候就應該面帶嚴肅,或一臉愧疚,這是「後天強化」。當看到有人表情不對,就對他大罵:「笑什麼笑!不知羞恥!」那麼,一切都白費了,這會讓好不容易才開啟的心房又再度關閉。香川之所以會笑,其實是他的成長過程中下意識練就的「自我防衛」,簡單來說,就是避免自己受傷的「習慣動作」。
通常人會在開心的時候笑、悲傷的時候哭;然而,當人害怕誠實面對真正的情緒(尤其是負面情緒)時,要不選擇徹底壓抑,要不就轉變為其他情緒,也就是「笑」。這種人開心時會笑,悲傷或痛苦時也會用笑來表達。
有些人即使長大成人,卻依舊不願(不能)在悲傷時表現出悲傷的情緒。他們通常在小時候都經歷過相同的過往─不願(不能)在悲傷時表現悲傷的情緒。小時候有過痛苦的孩子,因為沒有人能承接自己痛苦的情緒,於是養成了在悲傷或痛苦時反而要笑的「習慣動作」。也就是說,當父母無法承接孩子們「受傷的心」時,孩子們就失去直接表達情緒的能力,轉而用偽裝出來的情緒來封印真正的情緒(負面情緒)。
被霸凌的孩子遭到霸凌者用摔角的招式對待時,他之所以會笑,並不是樂在其中,而是無法承受被霸凌的痛苦,只好笑出來。看到這個景象的老師,便會認定大家開心地玩在一起,而忽略了霸凌的事實。
大人無法識破霸凌的真相時,最糟的結果就是「霸凌自殺」。有個說法是「絞刑臺上的笑容」,指的是臨死前的死刑犯,當繩索即將套上脖子的那剎那,因為太過害怕而笑了出來。當承受不了內心的恐懼時就會開口笑,這是人類的防衛本能。這雖然是極端的案例,但我想說的是,香川之所以會「笑」,是有心理上的原因。
他之所以會養成「笑」的習慣動作,原因一定在他過往的經歷中。我繼續對他提問:
「原來如此。明明做了壞事,卻不覺得對不起別人。那麼,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
「小學的時候,常常把朋友打到鼻青臉腫,那時候也不覺得自己做了壞事,也好幾次被老師狠狠揍了一頓。那時我心想:『總有一天要殺了你!』」香川思考了一下,笑著講述這段過往。
「那時候你有沒有遇到討厭的事情?家裡的情況如何呢?」我繼續追問。
「事實上,小時候我媽酒精中毒,每天都沒來由地揍我。我爸在居酒屋上班,每天都喝到半夜才回家,一回家就開始滔滔不絕對我說教,一講就是好幾個小時,一邊說教還一邊踹我······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年。」他答道。
「原來發生過這種事情啊!不只被媽媽打,還有爸爸的說教和暴力······那時候你的心情如何?」我問。
「我從頭到尾都放空,只是一心想著:『到底何時才會結束······』」香川說著的同時,臉上又浮現笑容。
麻痺情感的過程
香川在小學時,經歷過被酒精中毒的母親暴力相向,也曾被喝醉酒的父親執拗說教和暴力以對······這種毫無來由的委屈經驗即使只有一次,也會深深傷害小孩的心靈,而且傷口會持續數年,久久不癒。香川可說是長時間遭受生理虐待和心理虐待。一開始,他應該也曾經對父母的「不當管教」感到氣憤,但是小孩子如果表現出憤怒的情緒,一定會惹得力氣明顯占優勢的父母更生氣······我們可以輕易想像當時的香川如何深陷無力感中。
長此以往,他便開始麻痺自己的情緒(內心的感覺)。畢竟常常覺得心痛實在太過痛苦,「放空」是他為了不要感覺「心痛」而想出保護「自身」(心)的方法。如此一來,心痛的感覺也會隨時間慢慢遲鈍。然後,他開始學會笑。他的「笑」,是為了不要感受到痛苦,而硬是製造出來的「偽情緒」(=習慣動作)。但在周遭的人眼中,笑著對他人暴力相向的人,就只是一個殘忍的人。
一個人對自己內心的痛楚若是變得遲鈍,也會跟著對他人的痛苦無動於衷。香川在小學之所以會「把朋友打到鼻青臉腫」,應該是他無法再壓抑內心的憤怒而爆發出來。我並不是想要合理化他在小學時的暴力行為,只是那是他發洩平時積累的壓力所呈現出來的結果。對於香川的暴力行為,老師也必須以暴力壓制。「以暴制暴」這個在許多罪犯心中根深柢固的價值觀,就在過程中不斷強化。
對香川而言─在家中受到父母的不當管教↓壓抑對父母的憤怒↓壓力累積下在學校對他人暴力相向↓被老師以暴力斥責↓產生對老師(=大人)的憎恨↓一回家就受到父母虐待↓壓抑內心(利用放空保護自己瀕臨破碎的心靈)↓在學校胡作非為↓又再被罵······就是這樣的惡性循環奪走了他「珍惜自己與他人的心」。
如果,父母親其中一人能承接香川的情緒······
如果,老師知道香川使用暴力的真正原因······至少還能傾聽他內心的痛苦。
如果,有人(例如諮商師或周遭的大人)能撫慰香川在小時候受傷的心······
即使只有一個人也好,能在香川小時候對他內心問題的「根」施以「養分」(=愛情)······或許他就不會加入暴走族了,更不會在之後犯下這次的事件。
當然,我不認為小時候環境的不如意可以為闖下大禍的香川開罪。他所犯下的事件是不容原諒的。我想說的是,問題的「根」在更深的地方,而這個根已經嚴重受傷了。說難聽一點,香川內心的根,幾乎已經「腐爛」,無法感受到常人的痛苦。因此,想要協助他更生,就必須為腐爛的根施加營養。處罰無法成為營養,只會讓根繼續潰爛罷了。
要協助香川更生,就必須協助他重新「感覺」那些在小時候曾經一度感受過的悲傷、痛苦等負面情緒─就是悲傷時感覺到悲傷的情緒、痛苦時感覺到痛苦的情緒,讓他如實感受自己的情緒,並表達出來。或許有人會說:「那不是很簡單嗎?」然而對像香川這樣的受刑人而言,他們就是做不到。
對他而言,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學會麻痺感情的方法,現在要他面對自己小時候曾經感受過的痛苦,將會伴隨巨大的煎熬。比起對受害人道歉一千次,要他回到小時候的自己,用一句「我好痛苦」吐露真實的心情,會讓他更加痛苦。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方法未免太寬鬆,事實上這是很嚴厲的。即使如此,不這麼做,香川就無法察覺自己內心的痛苦,也理所當然的無法體會被害人內心的痛苦。我不得不說,唯有如實說出自己的心情,才有重新做人的一天。
本文節錄自:《教出殺人犯》一書,岡本茂樹著,黃紘君譯,光現出版。
圖片來源:pakuta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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