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洛纓：柳丁先生你好，我是橘子
2016/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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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搖滾樂團酷玩（Coldplay）相當具代表性的作品〈Yellow〉，據悉就是來自於Chris Martin打開黃頁電話簿（Yellow Pages）得到靈感而命名。歌詞中表達了對愛的讚美、仰慕、深情以及無可測度的可能性。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I came along,
I wrote a song for you,
And all also the things you do.
And it was called "Yellow."
So then I took my turn,
Oh what a thing to have done,
And it was all "Yellow."
為了極致表達那個可能性，只能以Yellow代稱。
在我們還經常使用室內電話的年代裡，家家戶戶都必備一本厚重不輸枕頭的「電話簿」（Yellow Pages）。紙張輕薄，印刷得密密麻麻。印象最深的是前半部分的分類廣告和後半部的人名查詢，後來雖然己經改版，從區域性的分冊，到將工商團體和一般人名分冊，也開始有了彩色頁。不管怎麼改，甚至紙張也換成過白色，但在英語系國家，Yellow Pages還是這類以工商服務為最主要目標的電話簿代稱。
其實從小就非常好奇，為什麼是黃色？為了很醒目容易看見嗎？為什麼那麼大ㄧ本？小孩的手指幾乎是翻不動的。為什麼每年都有人用人力三輪車運到家附近，一本一本的發送。而在「酒矸倘未無」來收購各種廢紙的時候，它扎扎實實地成了一筆可供買點糖果的小零錢。有趣的是，包糖果的紙、蜜餞或者雜貨店裡的細小什物，常常又是用電話簿頁黏貼成一個三角形的口袋，既簡便又好拿取。那是物資困窘年代裡重要的包裝紙，完全不輸給用大荷葉包生豬肉的應用方式。
彼時還沒有人介意印刷油墨對健康會造成什麼傷害，如同拿報紙包油條或其他食物一樣。各種形貌的紙張依然被珍惜著利用，最後還可以拿來當成燃燒的材料，用到一點不剩。
當然，最早的起源不是用來包紅色芒果乾，黃頁電話簿（Yellow Pages）起源於幅員廣大的美國，就在貝爾發明電話的幾年後，第一本電話簿在美國康乃狄克州出現。19世紀的最後10年，有能力或需要裝電話用戶不多，但以商業價值來說，是相當重要用的商業團體電話通訊錄。
關於Yellow Pages還有些無法被證實的傳聞，例如當時某一架印刷機中的白紙用完了，印刷廠用黃紙代替，所以這個很難解釋的閃亮的顏色一直被沿用至今天。或者，在電影裡我們經常看到也是超人會換裝的電話亭裡，一本厚厚的被翻到爛的Yellow Pages成為劇情中尋找人物（有時是兇手有時是殺手）的關鍵工具。另一則傳聞是被放置在電話亭裡黃頁簿，是因為法國起家的米其林輪胎，為了讓當時剛剛起步的汽車工業，能在換輪胎的服務上提供充分資的訊（的確第一條米其林輪胎是在1908年在美國開始生產），漸漸地，除了換輪胎的車廠外，開始提供餐館、旅宿、油站等等訊息，是這樣讓黃頁電話簿變成我們認識那樣的厚度。那是生活資訊的集合，便於搜尋與聯繫，在近百年來，都是這樣的方式在進行一個最早期的Ｂto C (Business to Customers)商業模式。
某台灣電子業大老曾經在受訪中提過，當年他找工作就是翻著電話簿，一家一家的求職，到了第兩百多家，才爭取到一個面試的機會。在那個不知道客人在哪裡的年代，拜訪客戶靠的就是這一大本。而早期在台灣的選舉活動中，還沒有如今天，發通簡訊跟選民們拜年問安的便宜行事。在選舉期間，工讀生就跟電話行銷專員一樣，用電話簿上的聯絡方式一通一通的『銷售』他們的候選人。
當然，家裡水管不通或者先生彷彿有外遇要找徵信社，或者親人意外驟逝需要立刻有葬儀社處理，老舊的電器要找人維修查詢等等疑難雜症，在谷歌大神還沒有出現，這的確是個獲得訊息很重要的管道。
在那個識字有限的年紀，家裡購買的讀物常常被我一下子就「看完了」。「進貨量」不及我渴求閱讀的速度，於是讀字典成為樂趣之一，另外一項就是讀電話簿。會在上面找和自己或親友同名同姓的人，找到了就如同尋到小寶物一樣開心，像是發現一座不曾拜訪過的島嶼，別問我有沒有真的打過電話給同名姓的人，無論如何我不會記得。或者在上面尋找罕見的姓氏，奇怪的名字。從名字開始想像他過著一種什麼樣的生活，例如：一個叫做「谷以夏」的人，應該就是住在有院子那樣的小別墅裡，有著平民百姓無法想及的生活方式。他去過夏威夷？他用刀叉吃飯？或者他根本是個富豪家裡帥氣的私生子。這是我窺伺這世界的一扇窗口，儘管它所能提供的就是簡單的中文字，我的想像由此開始飛翔。
在行列密密麻麻如電碼一樣的排版字距外，許多商家花點錢做成欄寬行距都較大些的分類廣告。除了字體加黑加大手工寫之外，偶而還會有速寫式的插圖。如果配圖巧妙地對應上商家的屬性，經常令人莞爾，但在年幼的心裡又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趣味。
成年後在山居的歲月裡，某日清晨，發現一隻灰白色的鴿子就落在庭院裡奄奄一息，翅翼上還有血痕。牠試圖振翅要飛，但非沒兩下就落地。沒有養過寵物經驗又懼怕生物的我，完全不知所措。或者正確的說，是驚慌失措。我知道牠需要就醫，但20年前並不是像今日這樣寵物醫院滿街開，連送牠去哪兒心裡都沒有個譜，正好房東留下一本黃頁電話簿，快速翻找下竟然找到一家鴿子醫院，叫做「凡爾賽」，簡單明暸地就畫著一隻鴿子。
帶牠去就醫，應該是被捕鳥網給弄傷了，因為牠的腳上還掛著賽鴿腳環。幫牠上藥後帶回家餵養兩日後。把牠帶回院子，想試試牠傷勢好轉得如何，果然，晴空下牠撲撲翅努力著，在那個天晴的日子裡，牠頭也不回地回到本來的航道。駑鈍如我，數年後才想通為何那家醫院叫做「凡爾賽」？應該就是給賽鴿迷們好聽好記的名字，但當時強烈吸引著我的卻是那隻素樸的鴿子速寫，清晰地印在黃頁簿上。
家家都有本電話簿的時候，上頭可以記載到六十萬筆店家資料，用分類查詢，從大類別到小類別到筆畫，還有住宅版本可以查到個人電話。當時還沒有個資法，如果在登記電話時沒有特別指名，用名字都可以查詢到個人的電話號碼。也不如今日，人手一支手機，意謂著對外的話語權，從一個市話號碼代表著一個家庭成員全部，解放到每個人有專屬的電話號碼。我們在意，甚至緊緊守護任何陌生人可以靠近你的距離，但有時一旦你更換了電話號碼，也意味著你的人際關係圈有一番汰舊換新，有些人就在這樣的動作中，悄悄地與你分離，連告別都來不及。
曾經每年發行量超過千萬本，在網路興起後，無限空間的網路版幾乎完全取代了紙本電話簿。印量也大幅降低，連三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多半集中在北部。黃頁電話簿不再是家庭必備，儘管還是可以免費索取，甚至它的重量長相都因為分類分區而不再有那麼巨大的存在感。
它的內容的確就是生活型態改變的寫照，也大幅度的展現了科技對於社會形態的影響，包含在其中的工作類別。修理類的項目漸漸減少，印刷類的廠商數量也在式微。但如同鴿子知道牠該去的航道，尤其身為一隻賽鴿，就算受了傷也不會忘記原來的軌跡。人類生活的軌道也被時間踏碾而過，舊時代取代新時代，無形取代有形。Coldplay歌中的Yellow象徵著無限可能，把具體有形的黃頁電話簿變成無限空間，關鍵字取代了類別，我們用來理解世界的分類思考，也被電腦大量運算給取代了。
關於黃頁的趣味都是記憶，在電話簿上看見一個名叫「柳丁」的人，我的確想過打通電話給他，跟他說：「柳丁先生，你好，我是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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