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哥亮節目水準確實不高──但台語綜藝節目的「低俗」其實是黨國時代下的悲劇產物
【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最近豬哥亮因大腸癌逝世,也帶起一陣對於台語娛樂節目的討論,和對豬哥亮及其表演內容進行評價。豬哥亮的節目確實是非常低劣粗俗,性騷擾、歧視、權勢濫用、金錢至上等刻板印象無所不包。但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為什麼台語娛樂會成為「低俗」的代名詞?從整個社會歷史結構來看,這是一個「先天不良,後天失調」的失衡之路。而從豬哥亮身上,我們幾乎看見了台語文化生命的縮影。(責任編輯:林芮緹)
文/ 黃聖峰
豬哥亮在台灣演藝界的地位及其表演內容,牽扯到許多議題,因此也可以從許多角度切入。而依照目前出現的文本來看,也很清楚地呈現出各種視角的立場與該視角的侷限。
從而,要對豬哥亮及其表演內容進行評價,就必須盡可能嘗試從各角度進行觀察,並避免單以個人經驗做為總體狀況的預設值。此外,也要避免落入零和遊戲的陷阱。舉例來說,看到從性別切入進行批評的文本,不要預設作者刻意忽略、否定華語霸權的面向,同樣的,看到從華語霸權壓迫造成的反彈角度切入批評的文本,也不要預設作者認為透過此等壓迫、羞辱女性的表演內容是可行、可欲且正當的。
豬哥亮節目的內容,是主持 + 歌者演唱 + 短劇,使用的語言是台語。
其主持與短劇,最為人所詬病之處,是內容時常充滿赤裸裸的性騷擾(無論是用詞或動作)、女體羞辱、容貌羞辱(無分男女)、物化女性。除此之外,也常有權勢濫用及金錢至上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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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其表演內容中無可掩飾的落伍、低劣之處,同時也是其節目會被批評為下流、低俗、父權沙豬的主要原因。 因此,從客觀角度來看,豬哥亮的節目確實談不上是高水準的節目。
但如果撇開主持及短劇內容不談, 豬哥亮在無線電視台的節目對於台語歌曲的創作者及演唱者而言,無疑是極少數可以直接接觸到傳統視聽觀眾群的管道。 而在豬哥亮數年前「復出」之前,在傳統無線台提供這種管道的節目主持人則是余天。但余天的節目同樣也有類似的問題,儘管沒有豬哥亮的狀況那樣慘烈。
於是,這裡就產生幾個問題:
為什麼有機會上傳統無線台擔綱的台語節目主持人及其節目屬性普偏是這種類型?
是什麼限制了其他類型的台語綜藝節目主持人的出現?
是什麼限制了台語綜藝節目的內容?
為什麼台語歌曲的發聲管道竟會只剩下這種類型的節目?
是什麼限制了其他類型的台語綜藝節目主持人的出現?
是什麼限制了台語綜藝節目的內容?
為什麼台語歌曲的發聲管道竟會只剩下這種類型的節目?
這些問題並不容易回答,不過基本上不脫「先天不良、後天失調」這八個字。
先天不良的點在於,在台語於戰後被中(華民)國官方語言全面壓制之前,做為在台灣有最大比例的人使用的語言, 台語清楚地容納並反映出先前時代的價值觀。 在中國發展上千年的父權及家父長文化隨早期中國移民及偷渡客移植進台灣,並隨著拓墾範圍的擴大及與原住民的聯姻而擴散。而在大清帝國及大日本帝國的治理期間,政府威權、家父長體制與儒教文化高度結合,並主宰了總體社會的價值導向,做為當時台灣多數住民文化載體的台語的主旋律便如此定調。
後天失調的點在於, 台語及其他本土語言在戰後遭到中(華民)國官方語言的全面壓制 ,在官方場合、正式場合、教學場域,台語以及其他語言全面退場,喪失建構前述三大領域中詞彙的機會,同時也在日後進步、平等等觀念導入台灣時,失去了在第一時間即時吸收、撼動既有價值體系的機會。
在此同時,台語族群做為在中(華民)國體制下具有最大反抗勢能的族群,也在嘗試尋找各種宣泄不滿的破口。然而,也正因為前述進步機會遭到限縮的影響, 這種不滿遂透過最赤裸的語彙(三字經、髒話)及最能反映原有舊價值體系(男尊女卑、女性看肉體、男性看權錢)的形式反應出來。
當然,在戰後,台灣的台語娛樂並不是只有豬哥亮歌廳秀這樣的節目,還有布袋戲、歌仔戲,及一些非熱門時段的綜藝節目。然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 台語節目,除非內容是忠孝節義,有助於強化對國家之愚忠、深化台灣人的中國認同,否則根本上不了無線電視台。抒發對時政的不滿或批評時政的節目更沒有任何存在空間。
在不能批評時政講真話的年代,以 錄影帶形式發行,突破無線台語言封鎖線的豬哥亮歌廳秀,便成為內心苦悶難解的台語族群用來自我麻痺、自我解嘲、自暴自棄的媒介,甚且有人藉由豬哥亮在節目中對中國 49 移民後代的言行羞辱來進行精神報復。
在台語歌曲的合法公開宣傳管道極為有限的情況下,身為極少數宣傳管道的豬哥亮的節目便成為無法迴避的選擇。其結果, 就是歌手、藝人為了得到表演的機會,不得不上節目接受羞辱,成為「搏台語族群一(苦)笑」的工具。
而豬哥亮,乃至於其他所謂的台語綜藝天王,也因為掌控了這樣的舞臺,而成為無法挑戰、必須容忍其言行的存在。然而,在這裡出現的一個很弔詭的情況是, 在這樣的場域中能夠出名、受歡迎的主持人,往往就是那些出言不遜、表現猥瑣的主持人。
為什麼?答案很簡單, 因為在連娛樂內容都受到管制的年代,高尚的娛樂淪不到台語當家,只有這種自作賤、向統治者表達自己只是小丑的表演形式才能夠倖存 ,而觀眾也很清楚娛樂是不能正經的。觀眾不會期待在裡面看到針砭時政的批評,因為觸碰政治就是死,無論是主持人還是觀眾。
從而,無論是在刻意放行讓台語族群自我毀滅的統治者眼裡,還是租來自我麻痺的台語族群眼裡,如 A 片般在錄影帶店流傳的豬哥亮歌廳秀節目就是如此的不入流,而且必須不入流。
而對中(華民)國政權而言,這種台語在官方管道上只能幫忙強化對中(華民)國的認同,在官方管道外只能用於宣泄情緒講幹話的狀態,非但完全符合其尊華貶台的政治目標,同時也創造出一個台語自我消滅、萬劫不復的死亡螺旋。 而無線電視台,特別是老三台在豬哥亮復出後,讓他的節目登上熱門時段,美其名是對本土文化的重視,實際上是「台語節目就是這種水準」的負面抹黑策略的再運用。
因此,對於今日大家對台語綜藝節目的普偏觀感, 豬哥亮的節目既是果,也是因。 而追根究底,這無疑是中(華民)國尊華貶台文化策略下的產物 :台灣文化堪稱上流者必須有助於維持中華政權的千秋萬世才能倖存,中流者須予以剿滅以避免危及中華文化的砥柱地位,下流者則任其下流以宣泄底層民眾怨氣並使社會中堅有意識迴避,使其無從進步提升、萬劫不復。
而在找出這些問題可能的答案後,更重要的議題是, 我們應該要如何解決眼前台語綜藝節目的品質問題?
個人認為,要解決這個問題,可以嘗試下列幾種方向:製播熱門時段的台語版知性節目(例如:台灣文史知識問答節目);製播熱門時段的社會議題思辨議論節目(不是政論節目);培養新一代的台語主持人來主持熱門時段的綜藝節目;製播無主持人純粹播放新歌曲 MV 及讓歌手演唱新舊歌曲的音樂節目;製播集數不超過十三集,每週播放一集的季型戲劇;將以中(華民)國官話製播的知識節目翻製為台語節目等。
以上所舉例子只是可能的方向,當然還有其他許多可能的做法。至於實際上能否做到、何時能做到及其效果如何,則有賴握有資源者的協助、配合,以及觀眾的支持和參與。
總之,台語節目乃至於總體台語文化要提高在台灣民眾心目中的地位,擦掉中(華民)國政權刻意在上面塗抹的黑漆,最需要做的,是趕快吸收、學習,將落後七十多年的進度補回來。
將豬哥亮的節目作為台語人苦悶洩壓閥、精神報復媒介、情緒抒發工具的日子已經過去。是該站起來,在不影響其他本土語言發展空間的前提下,於包括官方場域、正式活動、教學場域、日常生活、休閒娛樂等各層面為台語爭取應有伸展空間,並在包括性別平權、人性尊嚴、文史保存、公民意識、社會關注在內的各個方面急起直追的時候了。
(本文經原作者 黃聖峰 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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