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不是我媽,只是一具活著的屍體」為什麼明明深愛著母親,從嘴裡卻跑出對她的憎恨與憤怒?
狂風暴雨的夜
「小崽子,我餓了!」
子夜已經過去三十多分鐘的時間了,今天磨人媽也毫不顧忌地開始深夜表演。
「我要拉屎!我要尿尿!」
廁所裡已經亂作一團了,褲子、內衣裡的大便被她踩得到處都是。磨人媽像這樣,深夜裡一定有三、四個小時會做出野蠻的行動和發出怪異的叫聲。我沒辦法堵住耳朵,只能一直聽著,就算意志再堅定的人也會變得神經緊張和敏感起來。
「我說我餓了!」
「知道了,我馬上去做飯,先把這處理一下。」
我先用濕紙巾和衛生紙把她身上的排泄物擦乾淨,再把她哄進房間裡躺下。我不停地嘆著粗氣,但這才只是開始,好不容易清理乾淨,榨好果汁給她以後,剛要睡下,馬上又聽到她的叫喊和詭異的歌聲。
「我渴了!餓了!」
現在才凌晨四點。每隔一小時就要起來一次,頭痛得像要炸開了一樣,彷彿被一百多根針扎著似的,神經變得緊張、尖銳了起來。
「去死吧!拜託放過我吧,趕快走吧!」
最終,我忍無可忍,徹底地爆發了。凌晨,拋開一直需要處理的生理現象不說,反覆地怪叫和野蠻的行動,使我徹底崩潰了。再冷靜地講,面對我眼前發出怪叫的磨人媽,已經無法把她視為母親來尊敬,也失去了作為情感對象的尊嚴,我甚至覺得她只是一具活著的屍體。另一方面,我也為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溫度差而痛苦、難過和生氣,卻也無力堅持了。明明是深愛著的母親,但從我口中卻跑出了對她的憎惡與憤怒,那瞬間我覺得自己變成魔鬼,就連鏡子也不敢照了。
「為什麼!怎麼會變成這樣?明明不是這樣的……」
瞬間,我感到後悔,這讓我哽咽了。雖然我強忍下去,但脫口而出的話則像是沾滿火星的箭頭,射進了我那犯下罪過的心臟。母親失去神智的時間與我失去理智的瞬間交叉在一起,我擁抱著這些無處安放的感情碎片,陷進深深的自責裡。與對磨人媽愛憎的感情相反,我對自己的失望以及憤怒更加猛烈地燃燒起來。夜深了,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磨人媽在失智症初期,大部分時間都還保持著清醒的狀態,只有某些瞬間才會神智不清。二○一二年進入中級階段後,一天當中,半天神智清醒,半天昏迷。二○一三年開始,昏迷的狀態占據了大部分的時間。最近,她像小孩子一樣,在哪裡都可以睡著,平均睡眠時間在十六個小時左右,一天裡醒來的時間在六至七個小時左右,其中有四、五次可以回到十分鐘左右的清醒狀態。剩下的時間裡都是半睡半醒,或是遊蕩在幻想世界的邊緣。
磨人媽醒來的時間裡,會做的事情只有吃牛奶糖和霜淇淋。除此以外,剩餘時間做的事情就是出入廁所。現在,廁所成了磨人媽的新天地,轉換成練歌房兼娛樂室這種新概念的空間。磨人媽一旦進了廁所,坐在馬桶上,一開唱就是一、二個小時。當然,她不是在唱什麼歌曲。 「坐在馬桶上拉屎啊……」
「做╳╳,沒有╳╳」像這種根本不知道出處和內容的,磨人媽自己作詞、作曲的歌,唱得我耳朵都痛。如果只是唱歌倒也還好,比那更叫人無法忍受的是,如同奇異音效發出的怪異呻吟聲和鬼哭聲。不僅會發出「ㄜ~ㄜ~ ㄜ」,還有類似「ㄚ~ ㄛ、ㄚ~ ㄛ」沒有音節,也不知道怎麼用詞語來形容的胡言亂語,那聲音造成的壓力可不是開玩笑的。如果她嘴裡沒有東西,就會像那樣一直發出怪異的尖叫聲。
她不光是在廁所唱歌和怪叫,若是進到廁所,還會浪費掉一整卷的衛生紙再出來。
我完全猜測不到她在玩什麼有趣的遊戲,磨人媽把衛生紙卷一圈圈地打開,然後再捲在自己手上或是重新捲好。有時,還會用整卷直接擦鼻子,再扔得到處都是。她的這種行為是沒有目的的,只是一邊唱歌,手上要擺弄罷了。奇怪的是,磨人媽在房間裡絕對不會使用捲筒衛生紙,她只用四方形盒子的面紙。既然優雅的磨人媽不適合捲筒衛生紙,那幹嘛還要這麼浪費呢。
上完廁所,忘記沖水,這已經算是良好了。磨人媽還會用打掃衛生的工具去攪和排泄物,然後亂踩一番,搞得到處都是。這是玩什麼遊戲,真是讓人不解。這種事故一定要發生三、四次,我每次著急清理,都沒有戴手套,用抹布擦完後,總是弄得滿手都是。
偶爾來看磨人媽的弟妹們,連一小時都無法忍受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