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不是我媽,只是一具活著的屍體」為什麼明明深愛著母親,從嘴裡卻跑出對她的憎恨與憤怒?
「大哥,晚上也要有護理師才行啊,我連一晚都待不下去了。」
老三昨天夜裡住了一晚後對我說。
如果徹底失去記憶,無法自理大小便,穿上尿布倒也好處理;但磨人媽還能自己去廁所,而且不喜歡別人碰她身體,所以沒辦法給她穿尿布。再加上,母親也覺得兒子是個男人,就算身上沾滿了排泄物也不願意脫下來。幸好護理師來的時候,她雖然嘴巴上罵說「這個婊子,那個臭娘們」的,但還是肯脫下衣服,幫她擦身子也能老實不動。但是,情況更加糟糕以後,她也顧及不上兒子不兒子了,肆無忌憚地脫光衣服,說是身子癢,一邊抓癢一邊大喊大叫,讓我十分為難。失智症老人暫時神智恢復清醒的時候,還能看到父母親的樣子;但神智昏迷的時候,便會出現難堪的醜態,大相徑庭的情況也非常多。
天天如此,每天對我來講都是永遠不會結束的長夜。在這種慘絕的環境下已經生活了兩年,現在我的身心也早已偏離了正常的軌道。睡眠不足是損壞健康的致命性原因,頭暈、視線渾濁、手指發麻,現在還會出現腹痛,搞不好我真的要比磨人媽先走了。偶爾我會想把磨人媽送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感到徹底無法承受的時候,我甚至萌生了不如點速燃煤一起離開算了的危險想法。特別是白天護理師哄磨人媽睡覺的話,晚上事態會變得更加糟糕。護理師也想自己好過,但對於尋求幫助的我來講,感激之情都是一場「徒勞」。儘管如此,也不能給磨人媽吃下安眠藥,困住她的手腳、堵住她的嘴巴,所以矛盾與煩惱也日漸加重。
事實上,站在兒子的立場,不知道這樣公開母親的病情是否合乎常理。但是,在我們逐漸演變成高齡化的社會,在失智症患者日漸增加的現實裡,我們都有必要了解失智症患者及患者家人的實際情況,所以我願以懺悔的形式留下紀錄。人生比小說還要充滿戲劇性,現實比電影還要陣容豪華,我們不也是心知肚明嗎?過去都說「活到往牆上塗屎① 」這句老話是詛咒,我現在才切實地明白了。
一整夜猛烈的暴風雨過後,看到天際破曉,磨人媽這才睡下,我也累得睡著了早上睡到很晚才起來,經過一晚上的折騰,我已經無力再為磨人媽的健康和營養擔心;但看到為磨人媽準備早飯和餵她吃藥的自己,覺得很新奇,也不知不覺地露出了勉強的微笑。我又沒得失智症,怎麼會忘記一整晚的鬧劇,又為磨人媽做起料理了呢?我做的是對是錯,腦子裡充滿著問號,新的一天又這麼開始了。
人類是記性差的動物的這件事,讓我心懷感激,這麼看來,也會被認為有些狡猾。
當然,深陷在遺忘的泥沼中,慢慢過度到失智症後便再也無法挽回;但適當地遺忘,才可以讓人生繼續。我能夠這樣一天天地堅持下來,正是因為夜裡如火焰般的憤怒與厭惡,在天亮以後被緩和,好似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讓我繼續為磨人媽做起了早飯。
讓我感到心情複雜的是,憤怒的瞬間過去以後,湧上心頭的是對自己的厭恨與反省的難關。這樣一來,會更加認真、用心地為磨人媽準備早餐了。昨夜漫長的噩夢使得今天的早餐更具有誠意,我決定準備「皇帝的駝酪粥」。駝酪粥原本是指將泡好的米用石磨磨碎後加入牛奶煮成的粥。駝酪一詞來自突厥語,意指曬乾的牛奶(音近似塔拉克),朝鮮時期,將乳製品統稱為駝酪,內醫院➊ 在冬天會熬煮駝酪粥進貢給皇帝。
---───────────────────────────────
譯註① 韓國俚語。過去醫學及醫療設施發展不全,兒女無力照顧年長患者,他們獨自在家,無法自行處理大小便。這裡是指磨人媽已屆無法控制大小便的年紀,已經活很久了。
編註➊朝鮮王室的專屬醫療單位,負責照顧王室上下人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