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年 10 月 29 日 12 點 35 分,通過博士論文口試。聽眾有 4 個教授,5 個同學,就這樣了,沒有再多。美國政府花了超過 25 萬美金資助我拿這個學位,最後這個里程碑只有 9 個聽眾。時差的關係,親人都在休息,連視訊加入也不能。所以最後只有獨自面對。口試結束的剎那,深吸一口氣,吐出近期的壓力,但同時有點茫然,問自己,那畢業之後呢?
中國留學圈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這世界上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女博士。」或許太有共鳴,這句話幾個臺灣同學也說過。經歷 5 年半,終於正式成為「女博士」的一員。我懷疑自己是否就此變成了不一樣的人種?如果我真的變了,究竟是進化了還是即將被淘汰呢?
如果真有這樣成為另一個人種的進化歷程,絕不是在拿到學位這天開始的,而是在個體決定要追求博士學位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區分出來。以我的狀況來說,這些差異,還要加上性別與海外的身分。
先說性別上的。這幾年「主婦飲食寫手」不少,其實仔細觀察好幾位都是先生出國負笈讀書或進行博士後研究,太太以眷屬身分伴讀支持先生,因為煮得一手好家鄉味,又勤於寫部落格,後來就成了飲食寫手。再待得久一點的,有的養育著孩子,變成了親職專家。
但說奇怪也不奇怪,目前還沒有找到任何一個性別相反的例子。也許不是完全沒有,但是應該不多。身邊在婚姻狀況裡的女博士生,幾乎都是和先生一起出國攻讀學位,甚少有人的先生以眷屬身分長期在這裡伴讀。我問過幾個不同留學圈的朋友,得到的答案都相似:婚姻關係裡的女性要單獨追求博士學位,所要面臨家庭和求學之間如何平衡的取捨和掙扎,似乎比男性大很多。
有婚姻的是這樣,未婚的呢?
博士學位一念 5、6 年,大家誠實點吧,女性年紀愈大,市場價值通常是遞減的。不僅如此,目前社會,還是期待女性在婚姻中,擔負較多的照顧責任,2015 年《未來 Family》和遠見民調合作的調查顯示,超過一半(55%)有子女的家庭認為,家裡大小的事情主要是由女性(太太)來負責。假設在求職上,女博士和男博士一樣有機會得到好工作,以畢業後投入高等教育的教職為例,升等發表的壓力,幾乎全面壓縮了個人時間,其實不要說要談婚論嫁,連進一步好好交往都恐怕不是那樣容易。
那美國的女博士是否就輕鬆一點呢?不見得。她們一樣面對特殊的性別議題。學術界,在文章裡面引用別人的研究、觀點或文章都要清楚註明出處,以避免剽竊的爭議。最常見的方法,就是引用作者的姓氏和作品出版的年份。然而時到今日,美國人還是習慣女性婚後冠上夫姓,原來的姓氏或者變成中間名字,或者被取代。
所以,美國高教論壇,隔一陣子就會討論女博士的姓名問題。若改了夫姓,對於自己以未婚身分發表的學術期刊,在引用和歸屬時可能會面對的困難,該如何解決。前一陣子還有文章討論,離婚再婚改名等更複雜的自我認同議題。於是我所知道很多美國的女博士,即使結了婚,都傾向不改姓氏,而這和主流不同調不改名的做法,確實也把她們標記成一個獨特的群體。
當然結不結婚只是議題之一,也不是人人都會遇到。有意識的選擇單身者也大有人在。但博士後還有就業問題。這個問題或許不涉性別,但跟在哪裡取得學位有關:
很多出國念博士的人不否認起初確實是懷抱著對學術工作的熱情,但真正接觸後,也許發現研究工作常常需要投入比預期更長的時間,也許體認到學術間彼此都是競合關係,仔細琢磨很累人,甚或就是簡單認知到自己能力不足。但有時卻因為各種因素難以回頭,多數人即使面對困境,常常還是咬牙完成了學業。
但畢業後,不論在哪裡謀職,輕易的就會遇到所學超乎工作要求的狀況,overqualified 變成一種常態,有時即便自己不介意,雇主都不一定願意聘任。並不是像想像的那樣,拿到博士就可以做所有博士碩士大學生都可以從事的工作,相反的,選擇常常只剩下需要博士資格的工作。
出國這件事,就像我在前文《揮別教職,博士生的沿海漂流》所說的,太特殊,不僅人本身產生質變,別人和我們互動的方式也變了。回臺灣就業,似乎得背負著「是不是在國外混不下去才回來」的質疑。而若留在原留學國家找工作,當學生時,每間學校幾乎都有臺灣同學會,校園生活單純。有時在自己的實驗室遇到委屈,周末就和來自臺灣的朋友互相取暖打氣,抱怨盡興了,週一繼續面對挑戰。但出了社會,每件事都是硬競爭。一個公司可能只有幾個亞洲人,同事都有各自的家庭生活,要建立關係,得多花上不少心力。
在美國就業的學長,曾分享對文化的不夠理解這件事情,如何間接地影響了他的職涯發展,他說有時連要和別人聊天都不知道可以聊甚麼。留學生被教導不要輕易跟美國人聊政治聊宗教,因為那不禮貌。說真的不是不可以聊,但是必須有技巧的聊,知道何時該打住。當對文化理解不夠時,很難掌握真誠與禮貌的界線,不容易回應加入這類的談話。後來即使不願意,學長都半強迫自己中午到公司餐廳吃西式三明治,為的就是多點和同事互動的機會。他說即使他每天心裡渴望的,不過是自己準備一個可以加熱的台式排骨便當。
2015 年,臺灣在主要留學國的總人數統計是 53,127 人,在全部的總人口裡面出國念博士當然還是少數。也許不容易遇到同類,不知道怎樣說出這些面臨到的議題,甚至覺得說了也不被理解。但還是感謝博士求學歷程給的所有訓練,它訓練我思考,它訓練我堅強,它教會我可以哭但不要哭太久,跌倒後要爬起來,眼淚擦乾,明天太陽升起,我還是我,世界繼續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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