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7日 星期四

轉載:中國富二代與美國流浪漢------他們如此極端 卻又如此相似

中國富二代與美國流浪漢──他們如此極端、卻又如此相似

Vivi/讀者投書 2016/04/07
我住在一個美國中西部的小小大學城裡。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約 8 萬多人的小鎮,住著兩群極度相似、卻又在社會階層兩端的人。
白天,我跟著一群社工服務社會底層的人。我們不只給予他們食物、住屋、公車月票、健保等生活基本需求上的協助,我與社工同事們的目標,是幫助他們獨立的生活在這個社會上。繳電費、看醫生、報稅、準時去工作.....這些看似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我們的案主來說,其實是需要學習的。甚至當他們意識到了需要、要尋求國家的社會福利協助時,那些繁雜的手續資料,也都不是他們能處理的。
其實乍看之下,他們沒有甚麼特別──他們是土生土長、沒有語言或能力問題、受過基本教育的美國人。或許特別之處在於,他們不符合這個從中產階級角度建立,需要特定文化資本和思維模式才能立足其中的社會。為什麼要繳電費?出生證明是甚麼?甚麼是帳單?甚麼,看醫生要預約?為什麼要準時去工作?為甚麼不能有錢就花?這些是學校都沒教的事情。誰來教他們?我們又是怎麼學的?
下了班,我回到家,去小城裡唯一的華人教會服務一群大學生。20 年前,北美的華人大多以台灣人、香港人為主。今天,從前充斥著繁體字的中國城和華人群體,都被大陸人占領,也讓我真正有機會認識這些從小就知道的對岸同胞們。
但是不同於過去黨國教育告訴我們的,這些大陸同胞們根本就不啃樹皮。甚至誇張一點說,跟他們如今的生活相較之下,我們吃的才是樹皮。
小城裡的大學有幾個很頂尖的研究所,但是大學部只是普普。學校近年來的策略是以大學部養研究所,特別是擴大國際學生的招生,而這些來美國買洋學歷的大陸大學生正是這個招生策略的主要目標。其實大陸的研究生跟從台灣或其他地方來的研究生差不多,大家都努力地拼獎學金、努力地自力更生。但是這群大學生讓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現代中國。雖然這群學生裡有許多不同背景的人,但是大多都是在「國內」高考考不上、或是父母乾脆不讓小孩經歷高考痛苦的學生,通常家境都是讓人不可思議的優越。
每次請這群 90 後來家裡吃飯,家裡院子除了我們家破得捨不得修的 Toyota 之外,是他們的賓士、奧迪、BMW。學校為了吸引更多學生,許多入學的學生幾乎只要考托福,連大學入學考都不用(SAT, ACT),而對於神通廣大的對岸同胞來說,托福成績其實是可以用買的,其結果是許多我輔導的學生到了大四還講不出一句像樣的英文,都不知道過去三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我在台灣、美國都有許多輔導學生的經驗,但是在這裡服務這些大陸學生,收到了許多不曾面對的問題。過去,我常排解的問題包括感情、學業、面對未來的壓力。但是對於這些從小被捧在手心的公主王子們,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哪裡可以看醫生?」(不會用 Google 嗎?喔對了百度上可能沒有這些答案)
「去看醫生怎麼沒藥可以拿?」(醫生就說這個自己會好,幹嘛開藥)
「這裡醫生怎麼這麼爛,我拍了照給國內的大牛醫生他說這不是這樣的!」(那你幹嘛來看醫生阿?)
「真的很倒楣,沒被駕照被抓到,那個警察幹嘛開我罰單?」「幹嘛要繳車險?沒被抓到就好啦!」「你可以幫我填報稅表嗎?」
「為什麼我一直被當?」(為什麼你不去上課?)
「我上課都聽不懂怎麼辦?」(你到底是怎麼申請到這裡的?)
另一種問題,似乎來自於沒有兄弟姊妹,加上有充分的「長輩孝順他們」的成長經驗。因此,他們常常跟室友處不好,感情上常有許多問題,往往都是因為不會分享、不會讓步、不會溝通。面對這些挫折,他們的父母還是努力的保護。這些公司老闆父母們來訪長度都是以月來計算,常常一陪就是半年,每天煮飯給小孩吃。而我的父母好不容易排開工作來訪一週,我的學生們不解為甚麼我爸媽不留久一點。
在一個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們第一次遇到挫折,第一次看到自己其實有需要自立,第一次知道,錢不是萬能的。
某次我跟工作老闆聊到我服務的學生們,她感慨地說,「這些學生跟我們的案主根本沒兩樣,無法自己生活,只是原因完全不同!」
在許多在國外的台灣同胞和美國人眼裡,這些富二代非常的刺眼,我也不例外。我們不理解他們怎麼可以花錢如流水、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不遵守規則、沒有文化,好像來美國就是來展現他們多麼有錢、多麼優越。
但是,就如同我的案主們一樣,揮金如土是他們生長環境的習慣,而看醫生、考駕照、上課交作業,都沒有人教過他們怎麼做、為什麼要做。換句話說,獨立生活有困難,是因為他們在成長過程中都不用自己做這些雜事。
在成為暴發戶的可能性提高的中國社會中,他們追求名牌、甚麼都買貴的,是因為「錢」是價值觀的標準,也是在現代中國社會中證明自己能力的指標。我們鄙視他們,因為相信白手起家、一分耕耘的信念;他們鄙視我們,因為我們竟然沒錢花、想要努力工作。我們的能力、價值觀,甚至個別的偏見,都是這些不同的生活經驗和社會環境建構的。
然而,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不論是他們還是我們,都只是有需要的人。在輔導的過程中,我看到了這些學生的無助、他們的不解、他們的迷惑。來到了美國,他們想像中的世界被挑戰,他們發現世界不繞著他們轉,也不會隨時有人幫他們解決問題。我看到他們的恐懼──在茫茫人海中不能出人頭地、找不到感情的歸宿、怕以後養不起爸媽、深怕不能成為課本上學到共產社會進化論裡面「適者生存」的那些人、找不到歸屬感、找不到生命的目的。他們渴望被愛、渴望被接納、渴望回家。
我發現,他們並沒有跟我們不一樣。能比較適應的人,只是因為比較了解社會的遊戲規則罷了。我們都有一樣的擔憂、一樣的焦慮、一樣的脆弱──不管是我們還是他們,不管是富二代還是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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