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積，是一種匱乏的象徵。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起碼我的母親是如此。母親童年的匱乏，讓她成了囤積高手。她不只囤積金錢，她還囤積食物、日常物品。無所不囤積。
每次拿錢回家時，我都會順便買一束花、或蔬菜水果給母親。
縱使每次回去，打開她的冰箱，裡面總是滿滿滿，食物幾乎堆到要滿出來，但我還是會買。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明白：我的母親需要透過金錢與食物，來填補內心的大洞。這件事目前無解，「給」是最好的解藥。
這讓我想起一位個案，她是一位高焦慮的母親，也是囤積高手。之前在別的地方做了十五年的心理治療，經朋友介紹後，才來到我這裡。
聽完她的故事，知道她來自原生家庭的傷，於是我也明白了她的焦慮。
她的父母都是高學歷的知識分子，對她要求極為嚴格，小學考試若沒有前三名，就等於失敗。
她說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魯蛇，是人生的「失敗組」。小時候她的功課一直不好，一直達不到母親的要求，最後，她被母親放棄了。
母親對她心懷怨恨，一直用惡毒的語言批評她、否定她，這些話早已深植在她內心，變成了她對自己說的話語。長大以後，她用這些語言不斷地鞭打自己。這就是為什麼十五年來，她需要一直做心理治療的原因。
她說她一直活得很無感，不知道為什麼活著？縱使結婚有了小孩，孩子很乖、老公也善待她，但她依舊無法逃出原生家庭帶給她的傷痛與詛咒。
其實她父母老早過世了，甚至父母過世時，還留了一大筆遺產給她。對生活經濟，她完全不需在意，但她就是無法好好放鬆過日子，心理一直處在焦慮的狀態。
她跟我晤談的那年冬天很冷，寒流來襲。我發現，她來諮商時，竟然只穿著一件過時的薄外套。她不是不冷，她一直發抖。於是我問她：「難道妳沒有衣服穿嗎？」被我這一問，她愣了一下，突然從夢中驚醒。
然後她告訴我，她已經很多年沒買衣服了，連小孩也是。生活如此無感，是因為感覺被封閉了。
於是我提醒她：「別忘了妳有很多錢，妳不是沒有錢，妳有沒有想過，可以好好用父母給的錢，去照顧自己、照顧孩子，讓生活過得更好呢？」經我這麼一說，她恍然大悟，眼淚直接噴出來。
當下次再見到她時，她穿了一件全新粉紅色羽絨外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太好了，她終於學會了愛自己。
坐下後，她說：「上週談完後，我才發現不只自已沒衣服穿、連孩子也沒衣服穿，而且，我還發現家裡的棉被也不夠暖和。於是隔天就上百貨公司買新衣服、新棉被，雖然花了好幾萬塊，但穿著新衣、蓋著柔軟的新棉被，感覺好舒服、好暖和啊。這是我第一次感覺什麼叫做幸福。」
同時她很驚訝這麼多年來，自己竟然活得如此無感，不知道用錢來照顧自己。
我聽了很心疼。但為時不晚。愛自己，永遠不嫌晚。
看著她，我認真地對她說：「現在起，妳有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學習自己當自己的好母親。不然，妳也無法成為孩子的好母親。」
她拚命點頭，知道我在說什麼。
如果要讓自己活得有感覺、感到幸福，我們必須停止批判自己。我們必須學會說「夠了」。大力「刪除」從小來自父母的負向批評與詛咒，如此才能「改寫」自己的生命腳本。
不然，一直抓著從小父母灌輸在我們身上的語言，這些語言就成了「詛咒」，變成她生命的全部，這就是她生命裡的「洞」。
最嚴重的匱乏，其實不是物質或金錢的匱乏，而是愛的匱乏。我深深體悟：匱乏的人，很沒有安全感，經常抓著人或緊抓著舊物不放，不會用好東西來討好自己。案主跟我母親一樣，都是囤積高手。她不只囤積金錢，家裡的舊家具、過期雜誌、雜物，堆積如山，她說她從客廳走到廚房都需經過「萬重山」。
跟我談了一年後，她終於開始清理家裡了。這個「斷捨離」是有意義的。很重要。
當你清理了「外在」，同時你也在清理你的「內在」。反之亦然。當你開始丟棄過去父母給你的「批判」語言時，於是你才會用「新的語言」跟自己說話：「我的存在是有價值的，我值得過好日子。」
除去了沒有用的舊物，於是你才能挪出新空間，放置自己心愛的東西。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
現在，透過內在與外在的斷捨離，她心裡的洞，慢慢填補起來了。
作者｜周志建
本文授權轉載自方智出版《跟家庭的傷說再見：與生命和解的故事療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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