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苦苓(本文摘自《請勿對號入座》,時報出版)
兩顆子彈的真相及其他
「你知道兩顆子彈的案子是誰幹的嗎?」
我的一位剛從情治單位退休的朋友,前幾天閒聊時忽然這麼問我。
我當然和全臺灣每一個人的反應相同,急忙問:「誰?」
「C、I、A!」
這個答案一點都不有趣,我搖搖頭,他卻出乎意外的認真。
「真的!你想想看,這件事情不管怎樣造假,一定會有好幾個人牽涉其中,也就是一定有知情的證人,那為什麼組了一堆調查團、查了那麼久,卻怎麼查都查不出來,鴨蛋再密也有縫,能幹到這樣天衣無縫的,除了CIA沒有別人做得到。」
「也是啦,」我點了點頭,「而且以CIA的前科累累,他們確實圖謀、甚至也真正做到推翻過一些不聽話的政府,但他們有什麼必要幫助老是找麻煩的阿扁呢?」
「因為連宋如果當選,臺灣一定會一面倒的傾向中共,那更是美國所不樂見的,還不如阿扁當選,反正他自己也承認了:臺獨不可能。比較起來,還比連宋容易掌控得多呢!」
「嗯……」我托腮故作沉思狀,「那也太沒創意了,對候選人假開槍這一招,在日本漫畫《聖堂教父》裡就有了,以前也有臺灣的立委用過,最後被揭穿了,還不是落選?」
「所以要真的開槍打人呀!」老友越說越認真了,「為什麼有防彈的總統專車不用,故意去找一輛普通吉普車來?而且我真的被子彈打過,那種痛絕對是沒被打過的人裝不出來、也忍不住的,像阿扁那樣摀著肚子、還隔著夾克擦面速立達母,不要說我們情治單位的,全國所有的軍警都會跟你說是笑話。」
「那……那可是還有一顆子彈呢?」我有點動搖了。
「因為阿扁那顆是安排從側面來,這樣才能只打到鮪魚肚造成輕傷,可是沒有正面來的子彈就太假了,所以補一顆打到吉普車的擋風玻璃上,沒想到卻意外打中了秀蓮姐的膝蓋,像她的反應就真實多了!」
「瞎咪?」我忍不住大叫,「原來秀蓮姐完全不知情,難怪她說自己為臺灣人擋子彈,而且怎麼樣都不相信官方的調查報告,到現在還忿忿不平呢。」
「是啊,打她是毫無必要的,完全是個小小的失誤,但也增加了兩顆子彈的可靠性,當『喇叭』帶著詭異的微笑說子彈還在總統體內時,CIA就知道任務成功了!」
「這……這樣恐怕還不足以說服大家。」我還在負隅頑抗,不願接受這個最新的 「真相」。
「直接證據是沒有,但間接證據很多啊,開票後連宋不是發動大遊行、不承認選舉結果嗎?以美國對一般小國的態度,如果選舉涉及重大舞弊,他們是不會承認投票結果的,這也有很多先例可循,但是對臺灣呢?」
「對!要不是美國承認阿扁當選,連宋應該還會鬧下去很久,而且還叫那個夏馨故意透露出來,根本就是一副『大哥說了算,小弟弟們別再鬧了』的嘴臉。」我附和著。
「而且不是看大家還不服氣,就把那個鑑識大專家請回來,又是紅外線又是測量儀什麼的,用所謂的科學證據讓大家無話可說嗎?請問這位李先生是代表誰的?」
「代表美國政府!」我不假思索的回應,「難怪……記得陳文成案嗎?那時美國政府派人來看,當時的新聞局長宋楚瑜還義正辭嚴的說主權不容侵犯,怎麼這次美國人來替我們做司法鑑識,大家卻都不在乎被侵犯了?」
「這就是要叫各方面都閉嘴啊!最後弄出一個陳╳╳來說是他幹的,主要證據卻又不翼而飛,主要當事人卻又莫名其妙的死亡……這種劇本大家連在好萊塢電影都看慣了,但不得不向現實低頭,畢竟是老大的意思啊。」
我其實已經被說服了,但仍心有未甘。「那CIA到底是怎麼假造阿扁的傷口和整個槍擊案的?你講清楚啊。」
「不用我講清楚,」他臨走拋下最後一句話,「反正過幾天的維基解密就出來了,你不想知道也不行。」
*
各位讀者,你相信以上所寫的種種嗎?是真相嗎?是流言嗎?是真實事件呢?還是虛構小說?……其實在這個時代,幾乎人人都「穿梭」在真實世界和虛擬時空之間,又不斷地接觸大量的、大多無法求證的訊息。真和假,早就沒有那麼明確的界線,更早就難以分辨了。
就以這本書的四十篇「三十年目睹之怪現象」來說,即使你覺得再離譜、離奇、離經叛道,大概也都難以懷疑它不是真的,甚至很多人還可以指名道姓出來,當然也有些和真人實事又有若干差距,「假做真時真亦假」,紅樓夢裡不是早說了嗎?而我們每天吃的飲料、食油、食品,不也一直都是真假難辨,我們卻也好端端的活著?
小說應該是虛構的,但在這個越來越奇怪的世界上,真實往往比小說更荒謬、更可笑、更不可置信,所以,我也不用耗盡心力的寫小說,我只要如實報導就行了。
信不信,自然由你,只是千千萬萬,「請勿對號入座」。
*
三十年目睹之怪現象其一:在解嚴以前
口述者:許先生,60 歲,前黨外人士
你們知道什麼叫黨外人士嗎?
不,不是藍綠之外的、像柯P那樣的傢伙,而是民進黨還沒有成立之前、那些反國民黨的就被叫作「黨外人士」。
既然還沒有組成政黨,要如何宣揚自己的理念呢? 靠的就是私下的小型聚會以及辦政論雜誌了, 如果你問家裡的老人,也許還聽過什麼《八十年代》、《美麗島》、《前進》、《自由時代》這些雜誌,裡面都是罵國民黨的,反對黨禁、報禁、萬年國會,爭取言論自由、國會全面改選、總統直選……
那時還是戒嚴時代,基本上這些雜誌都是出一本就被查禁一本,但再怎麼禁還是有辦法流通一部分到市面上,就像李敖大師寫的書一樣,越禁大家越愛看,而一些內幕消息如蔣氏父子翻臉成仇、二二八大屠殺、綠島政治犯黑幕……大家也都是從這裡才略知一二,才半信半疑,最後就深信不疑了。
如果不是黨外雜誌這樣長期的鼓吹,人們怎麼可能支持一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民主進步黨」,後來國民黨政府一連串的解除黨禁、報禁和戒嚴,直選國會和總統,又怎麼可能水到渠成的被人民接受? 黨外雜誌長期的宣傳居功厥偉,我則與有榮焉。
那時我在國營事業上班,捧的可是鐵飯碗,但實在看不慣執政者的無法無天,也認同兩黨政治的民主理念,所以就偷偷的投稿給這些黨外雜誌,沒想到我的嬉笑怒罵很受歡迎,後來就成了每期(每週)非登不可的專欄。
但我怕樹大招風,被主管發現了鐵定飯碗不保,卻又捨不得這個揚名(雖然是用假名)立萬的機會,就和雜誌那邊密商許久,籌謀出了現在想來真是不可思議的交稿方式。
每個禮拜一的截稿日,我要在下午五點半帶著寫好的稿子,來到臺中的金馬戲院(專演二輪片或是準A片,在聯美戲院的地下層),它有兩個廳,單週在A廳,雙週在B廳,有時還會對調以免太「固定」而被察覺,我進入戲院之後找左邊最後面的位置,如有人就換到右邊最後面的位子,如再有人就換到最後面左二的位子……以此類推。
不過戲院很小,通常人煙稀少,而且我一進來後就緊盯著入口,如果有人跟蹤馬上會被我發覺。一旦發現來人有異,我就不動聲色立刻離開,寧可缺稿一期,不可貿然犧牲。
好在我從來沒被跟蹤過,跟著我進來的通常是我的聯絡人,他的手上會拿著第一百期的《時報周刊》,在我身邊坐下後,大約等三分鐘,他會問:「電影好看嗎?」我則回答:「我想吃西瓜。」答非所問,但互相確認了身分,我把密封好的稿子交給他,他大概再看電影(其實主要在看有沒有可疑的人進來)五分鐘,就先行離去,兩人並不交談,只在他臨走時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項食物的名稱(例如香蕉),那麼下週交稿時來人若問:「電影好看嗎?」
我就要回答:「我想吃香蕉。」聯絡暗語也每週變換,以免被人識破而來冒充,我們真是小心翼翼,我還要把這張紙條撕到最碎最小,然後吃……沒那麼誇張啦,然後到戲院的廁所裡丟進馬桶沖掉。
這一切都在黑暗中進行,據說是為了讓我和傳信人互相看不清長相,萬一有人被捕也無法供出另外一人,這些黨外人士真是設想周到。通常我完成任務後,背部早已濕透,也無心觀賞正在上演的電影—除非剛好演的是準A片。
踏出戲院時天多半已經黑了,我心裡懷著為臺灣民主小小貢獻的熱情,腳步輕快的回到家裡,就說下班後偷閒去看了一部電影,不論妻兒、好友、同事,都不會有人懷疑。
直到半年後我接到一通電話,對方直接叫我在黨外雜誌用的假名,我一愣之下還想裝傻,他卻冷笑一聲掛了電話,我忽然覺得全身發冷,心想「鴨蛋再密也有縫」,這下我完蛋了,接下來應該就是一連串的逮捕、審訊、刑求、監禁……
第二天,蔣經國宣布解除戒嚴,令我如獲大赦,感動流淚,真的。
書籍介紹
《請勿對號入座》, 時報文化出版
作者:苦苓
請勿對號入座──但這本書裡一定有你認識的人!
終於等到最犀利的「苦式幽默」,精采再現膾炙人口的「極短篇」!
一幕幕真實上演的荒謬大戲,一次次讓人啼笑皆非的世間輪迴。
苦苓:「我敢發誓,這一切都是真人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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