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書】陳育萱:應然的最後一哩路?——淺談代理教師的困境
2016/05/18
天下資料,黃明堂攝。
寒假過去,冬末收尾,春天將至時,對某一群人來說卻是煩惱的開始。他們是現行教師體制中弱勢的一群,能力不見得比正式老師差,不少教育理念更深獲學生歡迎。只是,他們還是感到煩惱,即便這份煩憂並不來自於自身,而是這個環境——對於代理(課)教師而言,面對四月開始陸續招聘正式老師訊息,算是大折磨的第一哩路。
有志從事進入現有教育體制內的六、七年級生,這是應然的最後一哩路嗎?
民國83年(1994年),立法院修正《師資培育法》,開放各大學可自由成立教育學系或教育學程,並建立教育實習、師資檢定制度,在將近十多年的歲月裡,時見報端報導某某考生無役不與,經過駭人的考試次數後,終於成為正式教師。說得重些,這儼然是一則激勵其他人奮勇向前的現代寓言。於是我不得不思索,這樣的師資篩選機制,究竟意圖跨越了現實與虛構再製〈范進中舉〉,或是再度逼著一眾林沖配合演出遁上梁山?
顯然最需要彈性、最有本事與時俱進的職業,竟必須耗費青春在錄取率在1%上下的考試中。考試並非萬惡,所有的政策在權衡上,都指向某種思維。根據羅伯特.普特南(Robert D. Putnam)的最新著作《階級世代:窮小孩與富小孩的機會不平等》:「1975年,經濟學家奧肯(Arthur Okun)提出著名公式,表示人在公平與效率之間『必須有所取捨』(the Big Tradeoff)」,則顯然當初政策規劃有明顯瑕疵。根據現場觀察所得,教師甄試此一考試,不僅應試者需要倦困勞苦,不少學校教師更得為一年一度的教師甄試擠壓出時間來評試他們的未來同事,倘若回到經濟層面來說,似乎哪一端都沒得到益處。當年毫無節制地核准各大學廣設教育學分課程,又同時對少子化的明顯趨勢視而不見,直接跳離時代趨勢所做的法案,果然在這十多年間引致燎原之火,如今累積數萬名的流浪教師,不正是立委諸公的「遠見」所致?
對暫時難以擠入正式教師窄門的教師,多數還想上場一搏,所以選擇應試代理之職,因為薪水除了本俸尚有加給,對於來年的鉅額開銷,不無小補。若無法考上代理者,部分選擇短期代課或兼課,一節400元鐘點費,若不巧配課不多,一個月可能還無法賺到22k。
處於經濟相對弱勢的代理教師們,在學校體制下,他們是否有機會在這樣的場域中加強磨練教學技巧?還是,這只意味著更多的額外工作:順帶當導師、兼行政,乃至比賽指導、計畫推動。這般情況確實不罕見,甚至是主管單位「不能說的秘密」。這些工作之瑣碎繁雜,大部分正來自教育部的要求,學校主管人員為了在評鑑或校務推動上交差,某些情況下,代理教師便成了美其名「培養教師能力」,實際「做白工、雜工」的那群人。
提到雜工的意思是,現行教師甄試的考試現場,並不能考出一名教師的「內在特質」。一位在學校體系兢兢業業的代理教師,很可能初試(筆試)便中箭落馬,直接喪失與主考官面對面闡述教育理念的機會。如有機會進入複試,在眾多考生中,運氣不佳抽到並不擅長的課程,便再次與正式教師失之交臂。
的確,我們也可以撇除歧異的機會成本,單純詮釋這本該是上場考教師甄試的人該武裝好的能力——能在極短時間壓力(100-120分鐘)下,對包羅萬象的現行各版本教材有「夠好」的詮釋。到第二關的試教,也的確一名專業教師能在上台的短促時間內展示個人特質,抓住台下目光,有效引起學習動機,達成班級管理、專業知識傳授的目標。
然而,這個國家思考教育的方式,從學生到教師,規劃的方式都是透過短暫、限時的「一次性考核」,一再逼迫所有人只看向同一種風景。
「那麼,你們該選擇更寬廣的世界,拓展視野。」這樣的聲浪亦不曾消褪過,不過,通常掌握話語權的人,不論他們是否意識到,多半從他們的上一代即是社會資產較多的一群,這不僅是指有形財富,而是指擁有財富者的下一代,他們極有可能在看似「機會平等」的狀態中,其實早因經濟無虞而擁有更多「選擇權」。這也或許是有時夢想聽來如此振奮人心,而有時如此奢侈。
這是台灣的現實,正因機會的掌握與取得逐漸懸殊,所以才必須戰戰兢兢地考慮每個教育相關的環節,重視在教育結構中,因支持資源不夠充足而難以輕易向上流動的人,不管是學生或教師。因為,考試的設計註定讓人朝著勝與敗的極化走去。
長期被教育單位忽略的代理教師群,他們更值得來自任職學校乃至民間組織的培力與支持。因為,只要詮釋教育現況的永遠是勝者,那麼這塊土地上仍有許多因制度養成的傲慢,遠遠壓過對教學或學習的初衷。
(作者為小說家、教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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